紅與黃

入秋了。
海上的四季不好區分,除了偶爾下雪或下雨,氣溫驟降或驟升,目之所及盡是一望無際的海,船停在了哪座島上,島上是什麽季節,眾船員們就過什麽季節。
“真罕見啊,金色的葉子。”少年從船上一躍而下,一雙草鞋在滿地的秋葉上踩出一路的吱呀,他飛奔到我的面前,明晃晃的朝陽映著他明亮的眼,秋風將他頭上的草帽微微吹起,黑色的碎發隨風拂過臉頰。
“娜美這次又光顧著采購去了……明明這麽好看的小島。”他嘆氣。
我這才回過神,想回答些什麽,卻總隱隱回避著他投來的目光。於是我側著身子點起根煙,直到煙草的香氣讓思緒漸漸平穩。
“是秋天了,在以前的島嶼確實很少見到這個季節。”我這麽說著,然後視線隨著煙草燃起的煙霧,慢慢向上飄到大樹通天的枝葉裏去。他看了看我,也學著我的樣子擡頭望,一副認真的模樣讓人無奈又想笑。
“路飛船長,真的很聽山治君的話呢。”無端回憶起哪天教訓路飛不要偷吃冰箱裏的食物時,羅賓小姐的玩笑話,清冷悅耳的女聲仿佛一針鎮定劑,片刻前還你追我趕的混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記不得我那時候的表情是怎樣笨拙又呆滯的,只記得路飛抱著頭上被我打出的三個大包,嘻嘻地笑個不停。
他的確一直聽我的話,聽進去又忘掉,就像夜晚冰箱的門總是開了又開,藏起的甜食總是少了又少,而我也總習慣每晚睡前將冰箱填滿,將甜食藏在他能發現的地方,我們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除了口腹上的心有靈犀,還有彼此深入骨髓的信任感。過去的經歷時常如浪潮般洗涮我如今的人生,我沈溺在童年的陰影,聽不到內心真正的聲音,想用自以為是的溫柔去獨自背負一切,我以為留下一紙信書,配上輕松的文字就能掩蓋下筆時的酸楚,直到那個倔犟身影出現在蛋糕島的海岸,我看著那親切而耀眼的紅,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
“真有趣啊!這些葉子從樹枝上掉下來,又落在樹根上!”
思緒被他的叫喊打斷,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片金黃隨風飄落。在東海老家秋天本是雕零的季節,但此刻我卻感受不到一點悲傷,滿天金黃,滿地也金黃,秋風吹起他鬢角的碎發,他俯身撿起一片樹葉給我看。
“這片葉子和山治一模一樣!”
我看著他所謂的“一模一樣”楞了半天,最後終於在顏色上找到我和這片樹葉的共同點。
“頭發顏色?”我問。
“答對了!”
“還是有色差的……”
我無奈地笑笑,還是接過他手裏那枚金色的樹葉,我把樹葉放在眼前,透過樹葉輕薄的身體向太陽看去,耀眼的紅日在樹葉金黃的稀釋下變得溫順,紅與黃此刻交織纏綿在一起,散發出意外和諧的光輝,心情也隨之莫名愉悅。落葉歸根,秋天對樹與葉來說既是一場短暫的別離,也是一次深入的交融。
我把葉子放在頭上,相近的金黃色在陽光的照耀下給人一種暖意,我熄了煙火,轉頭對他笑道:“的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