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

      莊子夢見自己是只蝴蝶,翩翩然在天地之間自在翻飛,可夢醒了,莊子又回到了現世,只是自言自語道:"不知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周呢?"
       這個故事常常令我心馳神往。若是我能化為蝴蝶多好,無憂無慮,暢遊天地。可現實總是給我一記冷棍,怏怏地告訴我,那是不存在的。
       害,世事無常,生活的無奈漸漸地壓得人神經緊繃,麻木呆滯,競教人不禁懷古傷今,學起李太白概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要說浮生若夢,若真是這般,我也用不著醉生夢死,百般尋覓夢中情境了。其實我倒願意相信,浮生若夢,聊以慰藉我的心靈。
        笛卡爾曾寫下筆記道:"我發現人清醒時的狀態與做夢時的狀態並不一定有所分別。"我倒是挺深信不疑,並癡迷於尋夢。昆曲《遊園驚夢》裏湯顯祖以細膩婉轉的筆調講述了一個亦真亦幻的故事:杜麗娘賞春倦歸後竟在夢中與書生柳夢梅相會,兩人一見鐘情。杜麗娘怕父親因“門不當,戶不對”而不贊同他們的感情,整日失魂落魄,憂郁成疾,最後郁郁而終。
      看了前半段我深感遺憾,可人生就是這麽跌宕起伏,還有後半段,杜麗娘的一片癡心,天地可鑒,打動了閻王,閻王又送杜麗娘魂歸人間,使一對良人在現世再續前緣。前緣是續上了,可究其原因,不只是因為情比金堅,更是兩人對夢的真實深信不疑啊!若是將夢看作虛妄,也就沒有了這段佳話。
       我認為夢是現實的折射,是人類心靈的港灣。聽聞易安居士漂泊擺渡,臨岸卻孤獨,日夜思念那已逝良夫,身心俱疲下,嫣然入夢。她夢到了天公殷勤問候,夢到了良人歸來,她驚詫,她歡喜,她一腔熱血像烈酒,留下一言壯語: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夢,是黑夜裏一縷明月光,夢,是遊子們的狂野想鄉。我常常斯許《圓夢巨人》中的巨人贈我一夜好夢,以撫慰我疲憊的心靈,可往往都不聲不響幻滅了。夢反映人的精神需求,以如夢似幻的方式,製造一個心靈的勝地。可它來得匆忙,走得也急。
       "是夜玉盤天邊掛,如臨故友在心頭。"
       與朋友分別前,曾留下這麽一句送別詩,直抒睹月思友之情,任耳機裏《陽關曲》細水悠長似地循環播放,有時唱起"淚濕羅衣脂粉滿,四別陽關,唱道千千遍"。到了晚上,輾轉反側後終於入睡,可是又不知是否思念太深,夢見曾經的朋友來到家中,緊緊相擁,談天說地。臨別前又是一擁,剎那間鼻子一酸,想起了第一次分別的情景,害怕離別,不忍離去。鐘聲瑟瑟厭相聚,吵醒吾人痛離別,醒時只發現孤身一人,淚珠子便嗶嗶地下。
      《驚夢》一曲,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只能默默地看著那首斷章: "悵風慟,夜雷驚夢。神消三刻魂未醒,徒手拂顏面已濕。"魂牽夢繞之中留下一詞《相見歡·夢友人》,述以文為憶。那時希望浮生若夢,夢境就是現實,但也怯怯地怕老人說"夢裏見過三次的人,這輩子就見不到了"應驗。因為在這之前也夢到了良多好友,忘不了,長相憶。唉,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
      《驚夢》裏還說:不要和夢中的人對話,那是彼岸的語言,夢境與現實之間是魂之居所,誰能通過這條路,就能看到彼岸的世界。這和托夢多少有些出入。民間有傳說已故之人臨終若有遺憾,或思念太深,都會以在夢中相會的形式與生者相見。很浪漫的說法,給予了生者一線希望。我倒想見見我已故的外祖母,因為曾祖母一年已是在夢中見過了,她還關心我過的好不好,我沈默不語。外祖母我還沒夢到過,大概是因為當時她臨走前,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記憶不深,又或是她一點都不想我吧!要是真如湯顯祖所言"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就好了,我又能見到已故的親人。也不至於像李易安一般,傷心枕上三更雨,思念親人哭得淚眼朦朧。
       人的一生,有近三成的時間是在枕頭上度過的,有人認為那是靈魂居住的地方,而且枕頭作為夢野間的巢穴,變成夢境與現實之間的道路。我願做唯心主義的一元論者,堅信這個世界的本源是由精神組成,那麽"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就不只有陳與義能說出來了。人其實有半生都是在夢中度過的,那麽浮生若夢,也是有可能的。南丁格爾在睡夢中安然逝去,其實也是鳳凰涅槃般吧,飛離了夢境,飛去了真正的現實。
        既然如此,活在當下,何不帶著無懼死亡的心為國效力,化作春泥更護花呢?生死興許只是一夢之間,睡夢中我看到一線光明,醒來就已棲身繈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