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

近來深感自己詞語匱乏。
想要誇誇朋友新做的發型,將腦袋裏的詞語搜刮了一遍,楞是蹦不出一個完整合適的詞句。
朋友踩著小高跟,帶著笑意,等我對她的頭發來做番評價。我知道她是想要聽些新詞的,“好看”“不錯”這些字詞是敷衍不了她的。
我撓著腦袋,有些窘迫,想從腦袋裏撓出幾個得體的詞句。
“極……極……極好的!”我對朋友說道。朋友仍是站在那,帶著笑意,看不出喜怒。
於是我頂著朋友的笑意,再接再厲,繼續撓著腦袋。越撓越癢,越撓越重,輕薄的頭皮撓出個洞來,也沒半點好詞新句蹦出。
這誇人,還真的是即興命題,所謂才思泉湧,必然是少不了肚中一缸墨,腦裏一屋書。而我此刻真是胸無點墨,腦全漿糊,憋不出一個字來。
許是換了新發型,朋友心情尚佳,多了幾分耐心,等我找出好詞麗句,她雙眼期待,我也只好盡力而為,不辜其希望。
“賊!棒!”好不容吐出兩個字,朋友顯然是不滿意的。
她彎下笑眉,卻仍是耐心。奈何,我是沒了繼續撓腦袋的興致了。
朋友失望是必然的,滿心歡喜換來的只是我兩句粗淺的贊美。她嘟嚕著眉,很不歡喜。
我趕忙認錯:“這發型太好看了!但我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
好在我這粗笨的話語,得到了友人的原諒,她不再逼著我贊美她,挽著我的手高高興興一起吃飯去了。
我想長呼一口氣,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形之於心到形之於口,是這般難。
心中那些贊美的話語,就是無法從小嘴裏一個一個蹦出。它們有意卡在我的喉間,讓我咽不下吐不出,難受至極。
我順順喉嚨,捏捏自己的小嘴,要它機靈些,至於腦袋,我就不指望它靈活些。
畢竟,這似乎沒那麽要緊,有些不經大腦的話,似乎沒那麽不可理喻,反而富有哲理,惹人舒心。
前幾日的失語癥,並未好些,反是愈加愈重。想是近日漸入秋境,人便又懶困了幾分,小嘴更是不願意張開多講幾句話,怕是吸了這初秋的冷氣,便一睡到來年春天。
當然,以上都是些混話。
我自是不知道怎樣患上失語癥的,只覺每日病情加重。從前幾日不會誇贊友人開始,這病情就越發暴露,這其中的異常,我自己先是覺察到了,其次便是我的朋友。
“你最近怎麽不愛說話了?”飯桌上,朋友突然向我問道。
只是她這一問,更是加重了我的病情。
我張開小嘴,不知道要講些什麽,只好舉起筷子,夾起一團飯,塞進嘴裏。
嚼之無味,聞不到半點米香。
“今天的飯不好吃。”我說道。
友人回以我怪異眼神,她自是不理解的,因為我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這“今天的飯不好吃。”竟成了我這幾日的口頭禪。
“你這樣會影響我吃飯的,你怎麽每天都覺得難吃。”友人的不滿,使我趕忙改掉這口頭禪。
於是我便又說不出話來了。
“當我沈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魯迅先生的這句話,今日我卻是有些體會。
失語,我的心裏還有話要說,它喋喋不休,鬧人得很。
張口,我又能說些什麽呢,除了抱怨虛偽的語句,我還能說些什麽呢。
我想這一切還是怪罪於這冷冷的秋氣,使我連那些抱怨虛偽的語句都懶得多講一句。
我這失語的病癥,沒有好轉的跡象,我已經預見到再過幾日,我這小嘴,就只有吃飯的作用了。
細細想來,還是害怕的,因為這等同於啞。
不過,卻比啞好些,想開口時,還是能開口。
也許下一次開口我就還能像從前那樣談天說地,說他個一年四季。只是怕是到了秋境,我便又被灌了幾口冷氣,慵懶的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來。
看來這失語癥的確得等到來年的春季,才能慢慢的化開。
以上,還是些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