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悲傷
察覺他們兩人的事,是在一節尋常的課間。
那天她穿著藍底碎花裙子,印著格子的白襯衫。裙子是剛好能看見腳踝的長度。
我一轉頭就看見李整個人趴在桌上,頭靠著伸長的手臂,另一只手垂在桌下。有點像自由泳的換氣姿勢。他發現我在看他,解釋說:“昨天三點才睡。”
“在幹嘛?”
“聊天。”
“聊天?!”我頓時來了興趣,“和誰?”
李欲言又止,最終只吐出個“她”,同時用手指了指我身後。
雖然我立刻反應過來,但停頓了幾秒後,一時卻只能憋出個輕飄飄的“哦”,然後知趣地轉了回去。沒想太多,只是忍不住微笑。他們斷斷續續聊了幾句,教室裏太吵,我聽不清楚。視線在眼前攤開的課本上沒有目的地遊走。
學期結束,寢室散夥的前一晚,我和平常關系不錯的兩個坐在廁所擺筵席。聊起李,其中一個起身把廁所的窗掩上了。他們提到“煽動性”這個詞,我有點脊背發涼。
有個女生把李列在“最討厭的人”的首位,稱他拿她的數學試卷作文章。這件事讓李在女生中聲名鵲起,但除了她的同伴,班上其余的人,包括我在內,對這件事不置可否,然而仍能透露出李的殘忍的一面。
在我眼裏,李沒有針對任何人,因為我就曾當面抗議他的某句話過分直白,越過了我所理解的界限。雖然他嘴上仍掛著肉眼可見的輕蔑,但眼裏的英氣卻瞬間黯淡。從那一刻我就明白,這家夥會成為我的朋友。一個令我恐懼的朋友。
下午放學之後,我從小賣部買了一大堆零食湊合晚飯,冰棒不停淌汗,我一面忙著舔一面信口聊天:“我覺得現在雜七雜八的事少多了,比如我們班,一對情侶都沒有,大家都忙著學習。”說完,一時竟沒人接話,他們只是沖著我笑。
隨後我才發現,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他們兩人的事的人。我於是被嘲笑了一下午。
每晚十點熄燈,李一個人倚著走廊半人高的墻,托著電話與她寒暄。不遠處的湖水黑洞洞的,像一池墨水,閃耀著破碎的月光。除了打電話,他們表面上卻儼然一副禮貌而生分的同學關系。他們從不並排走路,從不在一桌吃飯,說話的語氣就像借東西一樣輕描淡寫,不著痕跡。一句話,有點成年人的味道。
於是我看到一種可能性。如果做夢能奪回自己,如果代價是與現實俱焚。這狂妄而殘忍的矛盾,是上帝玩弄的籌碼。上帝不擲骰子,因為他玩的是二選一。而我已經在同一場夢裏待得太久了,早已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
最後一節晚自修,我們幹脆圍在一起吹水。話題轉到我身上,我用了個聰明的自嘲解圍,結果我們都笑得人仰馬翻。這一刻不是我第一次想擁有她。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第二天清晨我們告別。我拖著行李,踏入暑假的第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