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書店中的事

最近手頭很緊。
他婉言拒絕了哥們的球場邀請,選擇抓緊一切時間掙點生活費。
又忙碌了大半天。
他洗去手上的油汙,脫去員工服和半職業式假笑,背上自己的黑挎包走出打工的餐廳。
他擡頭看了一眼太陽,尋思著今天時間還早,不如去書店看看書。
又是盛夏時節,哪怕是街上的街景樹也長得茂盛。
地面上光影斑駁,人群熙熙攘攘。
是周末,一路上看見不少孩子大人一同出行的。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仍是一頭黑發的母親,一邊緊張地拽著他的手怕他走丟,一邊叮囑他不要過於貪玩誤了學業;而他滿臉不耐煩,敷衍地“嗯”個不停。
知識改變命運。
高中的大灰樓上面的幾個紅字映在他心間。
道理是早就知道的,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見那個高中時的他,那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他。
“你非要把失敗全踩個遍才知道前人的話千真萬確是嗎?”
沒用。
當初的自己也這麽在心裏罵過自己。
終究是活成了當初的自己不屑一顧的樣子。
高中的宣傳視頻中曾有個學姐這樣說:“能從這裏出去的我們,擁有著比任何人都堅定的意誌,能夠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困難!”
當初的他滿心向往。
現在的他自嘲一笑。
說的確實沒錯。
所以現在生活多麽糟心他都能忍受。
但這層保護殼是用什麽換來的?
進取心,好勝心,自尊心。
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活在年輕軀殼裏的老頭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耳邊的喧鬧聲少了。
擡頭看,“一點書店”,到了。
他搖搖腦袋甩開糟心的思緒,走進去。
沒事。
過去的自己腐爛了,就再塑造一個新的。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未來的事不能觸及,擁有的只有當下。
如果當下被過去和未來纏著,那也要失去當下了。
泰戈爾先生說的對。
最近他看中了一本書,就是有點貴,買是買不回去了,只好每天過來一會兒在這看完了。
不知不覺好像過去了挺長時間。
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剛好看到一個帶著黑口罩的黑衣男子拿著一個小本四處轉悠,時不時拍拍屋裏讀書的人示意那人看看。
能看到有人拿出錢給他。
他大概猜出那人是在幹什麽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那人就向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趕忙低下頭裝作繼續看書的樣子。
那人先給他旁邊的一位年長些的大姐示意,大姐眼皮也沒擡一下,沒搭理他。
能感到那人隨後向他轉身,他將頭低得更深了些。
那人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只好擡頭,但沒有看那人的臉。
那人沒說話,用小本示意給他看。
是一個小女孩,患白血病,希望捐錢治病。
下面的無數表格中只有一個名字。
旁邊是一張照片,兩個人笑著拿著錦旗,大概是贊揚其捐助善舉。
下方還貼著兩個二維碼。
他結結巴巴地小聲解釋:“不好意思了,沒有現金。”
那人指了指他的手機,又指了指二維碼——他本來打算照幾頁書上喜歡的文段的,便拿出了手機,誰知碰上這個茬。
一時間有些尷尬。
他只好繼續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無法給錢。
考慮到現在自己的資金緊缺和這個人的可信度未知,他實在是沒有捐錢的理由。
——真的沒有嗎?
——道德?良知?樂於助人?
沒有擡頭看那人的臉,但他依然能感覺得到那人沒有走的意思,直直地盯著他看。
臥床的白血病女孩的情形和曾看過的詐騙新聞在心中廝打在一起。
道德修養和詐騙無底線撞在一起,一時無解。
他不自覺地攥緊手機。
“餵!你!趕過你三次了吧!趕緊走!”
帶著怒氣的女聲響起,一個書店職工快步沖這邊走過來,那人的影子終於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他松了一口氣。
遠了他才看到那個人的臉。
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
被趕走了也一臉不在乎的樣子,眼珠轉著似乎在尋找下一位被求助人。
再將視線放回書上,他發現自己讀不下去了。
恍惚間回到了初中時代。
同樣的場景。
那人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咽喉,遞給他一張表格,“急需幫助,求求各位好心人!”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五元錢。
是自己這一個星期的零花錢。
那人擺了擺手,指了指表格上方——只收10元和20元。
他沒動,只是有些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只有這麽多了。”
那人聽後翻翻白眼,錢也沒收就離開了。
那人走了,卻給自己的心裏留下了一場戰爭。
道德,信任,良知,理性。
欺騙,不擇手段,消費善良。
兩邊扭打在一起,誰也不服誰。
他不知道該壓誰對。
他只知道——
自己的拒絕太慢了。
下次要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