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蝉鸣
朋友,你可曾聽過夜半的蟬鳴?要知道,晴日裏的蟬鳴,是由夜雨裏那頑強的同伴用鮮血構築的!
沒想到夜半三更也有蟬鳴,更何況外面陰雨綿綿,約麽著只有二十五六度的樣子。蟬鳴聲斷斷續續,像是疲敝的病叟,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時不時要擺擺手喘幾下氣——然而並不完全停止,仍是那樣鍥而不舍地叫著。我有些厭煩了,關上窗子,想求得幾分清凈;說來也怪,即使鳴聲如此低微,隔著窗戶仍能聽得一清二楚,並不響一分,並不輕半點,只是那麽“嘶寥——嘶寥——”地斷斷續續地叫著。大半夜的,多少有點瘆得慌;然而聽久了,厭惡之情倒是消解了幾分。
微微啟窗,一陣強風撲面而來,從窗縫中闖入,嗚嗚地吼叫著,像是鬥牛惡虎一般在鬥室裏橫沖直撞著。它還不罷休,同時攜著窗外的夜雨一並向我襲來,霎時間書桌上濕了一片,桌角的書上滴滴答答地淌著水。我有些憂心那只蟬的安危了:這樣的天氣,他還能安臥在樹上鳴唱麽?
然而蟬鳴不停止,透過風的狂怒,透過雨的倀鬼,他仍在那裏斷斷續續地叫著。一段時間鳴聲停歇了,我以為他已經命喪風中,正準備哀悼這脆弱的生靈;然而奇跡般的,那鳴聲再度響起,闖過了風雨的堵截,再次傳入我的耳中——耳畔轟然響起巨人的足音!
風雨並不因為鳴蟬的抗拒而消解,它們愈來愈烈——狂風卷動著天上的流雲,伴著驟雨一齊撲向那可憐的蟬,樹木因此彎下了腰,奴顏婢骨地領受風雨的打擊。蟬卻不屈服,鳴聲依舊,並不因為風雨的肆虐而放低他高傲的歌喉,並不因為他棲身的樹木將要傾覆而停止他偉大的鳴唱。他站在對抗風雨的前列,誓要讓那禍害的風雨屈服;不管身軀多麽渺小,力量多麽微薄,他仍然在歌唱——也必定永恒地歌唱下去!他唱啊、唱啊,他要在漆黑的夜色中唱出光明,他要在暴怒的風雨間唱出晴天!
風雨呵!你可曾見過這麽頑強的敵人?答我,你可曾更加狂怒?
夜雨下得更猛了,狂風卷起不知什麽東西,捶打著地面,鐺鐺響著……
然而那不屈的鳴聲,依舊聲聲入耳!
終於,狂風收斂起自己的怒氣,無奈地鬼哭似的殘喘著;暴雨也瑟縮著停了,只敢滴滴答答地斷續著——它們本意要讓那鳴蟬屈從於自己的淫威,不想反倒自己先耗盡了心力。他們匍匐著,想要聆聽鳴蟬不屈的宣告——
然而蟬鳴卻斷了。
風又躁動了,雨又準備攜手再大鬧一場了——
然而它們不敢動。它們畏懼那不屈的蟬鳴。
再去看時,蟬早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