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古人有雲：“人生難得一知己。”由此可見，找到一個懂得自己的人實非易事。就好似陰霾間你偶然擡頭，忽然看見啟明星後破曉將至，從此便抓住了光。
那是個秋日的午後，我帶著一顆沈郁的心將自己頹喪地甩到落葉堆中間的石椅上，鼻腔中滿是腐敗的味道。失敗，一次實在可恥的失敗占據了我的心神，令我迷茫地看著天空中淡薄到吝嗇的藍色。
有人踩著落葉坐到了我身邊，她身軀微微搖晃著顯示自己正在猶豫。我想離開，她卻率先開口了：“你不要太傷心，勝敗乃兵家常事，下回再考就好了。”我明白，我知道，我當然並非為這種事情緒不佳。她胡亂猜測還沾沾自喜的神態使我感到煩躁，我便轉過頭去沒有理她。她有些著急，接著說：“大家都知道你聰明，一次失敗沒什麽的。”似乎是輕微的一聲“噗”，我清晰地意識到她無意間戳中了我的痛處，胸中緊抑著的那股悶氣因為這根針不合時宜的觸碰徹底爆發，在壓力的作用下尖叫著奔跑出來，凝成一句並不友好的回答：“不管你的事，讓我自己呆一會吧。”
話甫一出口，我便知道這是自己無理取鬧了。但遭誤解無處申辯，想傾訴無法出口，這矛盾又沈重的情緒迫使我呼吸困難心間成冰，仿佛籠中猛獸焦躁徘徊無法可逃。我在怕，怕的是老師家長的失望，同學朋友的搖頭，這些顯得自作多情懦弱可笑的情緒我說不出口也無意解釋。她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麽走了。
我長嘆一口氣，在心底對自己的厭惡又深了幾分，也打算起身離開。這時忽然又有人坐過來。我訝異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她必定已經看見我如何對待善意的來訪者。她一言不發，我本想用剛才的話再讓她知趣走開，可她突然伸出胳膊，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將我的手抱在自己手裏。
我想她未嘗不知道我想說什麽，又未嘗知道我憂慮什麽。可無論如何——也許只是碰上了運氣——在我即將墜落而需要許多時間才能拯救自己的一刻，她溫而軟的手捂住我冷而潮的心。像糖果店門前空氣隨門推開一股腦湧來，在鼻尖催出些又酸又甜的味道，融了一片堅固的心墻。見識過語言的蒼白無力，我們方能懂得沈默更能安撫人心。因為懂得，所以包容我的任性；因為懂得，所以與我相對無言；因為懂得，所以不會放棄相救。那一刻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千言萬語說不出口。她懂我，就是在我不想說不能說不願說時，她能用那雙漆黑而深邃的眼睛淹沒我的焦慮，沖刷我的不安。告訴我無論怎樣我還有她，她還在我身邊。
那天夕陽很漂亮，橘粉的金紅的宛如水波倒影在天穹上走過了年歲風月，被撕碎的棉絮蕩漾在溫柔的暮色裏，所以這一切都毫無關系，我只是又一次走過綽約的人間。秋日枯萎的風間我們握緊手，將落的金光亮如希望。在兩顆心跨越億萬年逐漸靠近時，隔膜隨著引力坍縮，封閉隨著信任開放，晦澀隨著感動明朗，我站在黃昏中向遠遙望。
滿眼天光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