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草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在凡間眺望的天使,她看見了眼中有漫天星辰的女孩。田野上的風總是溫柔而恬靜的,就像女孩手中捧著的風鈴草,那一夜,就像所有童話一般順理成章,她們墮入愛河。
可能是因為所有童話故事都不能一帆風順,天使觸犯天規,她散盡了羽翼。天使總是笑著的,哪怕她堅守的信仰最後用她的鮮血悲戚地歌頌主。天使在女孩額前埋下了自己支離破碎的元神,和她僅為女孩留於世間的無盡思念。
天規吞噬了女孩眼裏的漫天星光,贈予她的,只有老態龍鐘的模樣,和虛無的承諾,以及終究在人世受難的長生。
***
伴隨嬰孩在黎明的出生,女孩隱約看見她的愛人身處何方,猛地睜開眼,依舊是破爛不堪的木屋:“我的珀伽索斯,你到底是放棄了我啊。”
你贈予我無窮無盡的法力,我卻以邪惡之神赫卡忒自稱。
她聽見了嬰孩的降生,赫卡忒推開幾近腐朽的木門,她要索取偷吃她萵苣的女人的孩子,懲罰罷了。
自座天使誤入歧途被耶和華製裁起,西方多了一位赫卡忒。那個女孩消散在了漫天飛舞的羽毛中,只剩下了赫卡忒。
嬰孩被她的母親養到一周歲,赫卡忒來索取那個孩子,她看見熟悉的金白發色時,一時竟分不清她到底是手捧風鈴草的女孩,還是赫卡忒。赫卡忒輕輕抱過孩子,輕聲說:“叫她珀伽索斯吧。”
“久違了,我的珀伽索斯。”
***
赫卡忒像往常一樣起來做飯,給珀伽索斯送去,推開門時卻意外見到了“熟人”:“路西法,我說過我不會和你共同對抗耶和華。”
路西法身著得體的黑色燕尾服,灰棕色的頭發莫名顯出他的狡黠,琥珀色的瞳仁有著狂妄,卻仿佛通透人心:“我想想,座天使大抵是恨極了耶和華吧,你擁有她賜予你的法力,且完全不受天規拘束,你甚至比耶和華更能為所欲為。知道嗎,赫卡忒?”
赫卡忒搖搖頭,黑棕的眼瞳裏滿是堅定:“她從未放棄她的信仰,她相信她的主終會帶來黎明,墮天使才要小心吧?耶和華絕不放過叛徒。”
路西法無所謂地擺擺手,他卻又帶著人們的貪婪。“算啦,你肯定又不會幫我,”他掏出一片帶著聖光的紙筏,“我和耶和華要來了解咒陣法,算我送你的。”
赫卡忒笑了笑:“多謝。”路西法蠻有興趣地說:“我倒是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什麽樣,能讓座天使墮入凡塵。”
女孩會成長,帶著她的天真奔赴紛紛擾擾,一樣的臉龐也會有完全不同的氣質,唯一還沒變的,只有她對座天使恒古不變的愛意。赫卡忒變得年輕,一如被詛咒前的模樣。
“路西法,”赫卡忒叫住擡腳要走的路西法,“真的不再爭取一下了嗎?關於你和耶和華。”路西法沒回頭,只是說:“我和他終究要站在不同的陣營,就讓這見不得光的感情灰飛煙滅,不好嗎?”
路西法消失在門前,赫卡忒嘆了口氣,緩聲道:“天地之主耶和華,光臨此地有何吩咐?”耶和華默不作聲地從斷墻後走出來,赫卡忒擡頭輕聲說:“路西法明明感受到了你的存在,他故意的。”
“謝謝,但是他也沒說假話。”耶和華張開羽翼,離開了木屋,“赫卡忒,天規已經感受到座天使的重回,如果不想讓她再次離開你,不要讓她恢復記憶。”
難道我的珀伽索斯,又要離開嗎?
***
高塔密不透風,珀伽索斯在這裏生活,她手纏著金白色的發絲。珀伽索斯看著森林遠處,若有所思。赫卡忒出現在房間裏,珀伽索斯手放在裙擺兩邊,喜悅從嘴角掛上眉梢。
赫卡忒向來幻化出曾經的模樣來見她,所以珀伽索斯見到的一直是赫卡忒現在的樣子,珀伽索斯拿起三明治:“教母,你額頭上為什麽多了一個淡藍色的痕跡?”
赫卡忒沒說話,她笑了笑:“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給我留下的。”珀伽索斯不解,又問:“有多重要呢?”
“大概就像珀伽索斯對我吧。”
“我對教母有這麽重要嗎?”
“當然了,我的珀伽索斯。”
珀伽索斯長到十八歲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生日那天,她央求赫卡忒讓她出去看看,赫卡忒拗不過她,帶她來到了初次相遇的草野,漫天繁星閃爍,一如往昔。
“這兒是哪裏呢?”珀伽索斯莫名覺得這兒被自己銘記,赫卡忒沒有回答她,“珀伽索斯,我滿足你一個願望吧,但是答應我,想不起來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
珀伽索斯微微歪頭,看見教母散在肩頭的長發,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天知道她看見教母額上的印記時有多嫉妒,她想讓赫卡忒從今以後,只會覺得自己一個人重要。
“你的全部。”
很多年前,座天使在這片草野上,與一個女孩一見鐘情;多年以後,珀伽索斯在這片草野上,與赫卡忒吐露心聲。
噓,這是她們的愛意,恒古不變,無以為期。
***
耶和華與路西法的戰爭終將打響,赫卡忒發現時路西法已然成為插翅難逃的困獸。耶和華站在聖光之上,他似是不忍,所有人都認為那是耶和華的仁慈,赫卡忒卻笑了:“路西法,墮天使,你是要敗了嗎?”
所有神、天使、墮天使都回過頭,看見赫卡忒搓撚著法訣,耶和華無神片刻,卻定住心神:“赫卡忒,你要做什麽呢?”
赫卡忒笑得愈發猖狂,她擡眼時眸中不是往常的沈穩冷靜,眼中瘋狂卻在一瞬間冷卻:“耶和華,我想做什麽,你是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
“耶和華,路西法是你什麽人你自己清楚,我只是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被你騙。”赫卡忒對所有神、天使發起無差別攻擊,趁著所有人都手忙腳亂,拎起路西法扭頭就走了。耶和華在一片嘩然中眺望著,路西法,如果你沒遇到過我多好。
路西法在空中站起來,赫卡忒瞥了他一眼:“路西法,下次再有這種情況,我不會再幫你了。”路西法臉上多了幾條劃痕,滲著血珠,他半晌才回答道:“謝謝,不會有下次了。”
他自以為耶和華只是需要時間,他可以等,這是他們之間的事,不該牽扯別人。
***
路西法在木屋已經住了很久,他閑暇時也會去找珀伽索斯,他總是坐在高塔房間裏,和珀伽索斯聊赫卡忒的過去。路西法會戲虐地看珀伽索斯,和她說赫卡忒過去的愛人。
珀伽索斯愈發嫉妒那個對赫卡忒最重要的人,那片草野,也是赫卡忒和那個人初遇的地方。而且路西法還說珀伽索斯和那個人很像,她承認,她越來越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了。
珀伽索斯發現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她開始從路西法口中尋找答案,以至於赫卡忒在高塔房間裏設下的陣法裏總會聽到這些問題。
“路西法,你說我很像那個人,到底有多像呢?”
“你大概就是那個人的翻版。”
出於保護珀伽索斯,赫卡忒不可能放任不管,因此她一次又一次阻止路西法說出答案。這會兒,路西法正眼神復雜地看著珀伽索斯,因為他又被赫卡忒設下了禁言。
耶和華終究找到了路西法,赫卡忒並沒有上前,全天堂除了耶和華應該沒有人能殺死路西法———當然除了那該死的天規,它殺人不需要理由。說來也奇怪,當日天規為什麽沒有及時殺死路西法?是因為不需要,還是它的力量已經不及耶和華了?
路西法看起來已經聰明了很多,這是他的選擇。赫卡忒還是得再幫他,因為她知道耶和華從來不會心軟,一如當年看著天規殺死珀伽索斯。這一身法力也和自己磨合的差不多了,畢竟它的主人是自願奉給她的。
好了,讓他們終結這段往事吧。
***
是天規要奪走赫卡忒的珀伽索斯,也是因為耶和華的報復。耶和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記錄座天使的一生,他把這些東西強加給了珀伽索斯,天規一旦找到這些記憶,就一定會讓這個人再度死去。
珀伽索斯看見主降下的懲罰,她笑了,就像當初名成天下的座天使一樣。哪怕她知道未來是怎樣的痛苦,她承下了,既然這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就不會改,只是……
“赫卡忒,這個名字真的不太好,換一個吧。”
赫卡忒她從不畏懼天規,她就算灰飛煙滅,也不會讓自己在乎的人再度離開,若幹年前,因為無能,若幹年後……
“給我一次保護你的機會吧,我的神明。”
赫卡忒一把拉下珀伽索斯:“路西法我告訴你啊,其實我不是逍遙天規之外的人,因為我身上還有座天使的元神。”淡藍色光輝燦爛奪目,落在了珀伽索斯身上。“珀伽索斯,我為什麽要給你取這個名字,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珀伽索斯恢復了元神,她淡藍的瞳仁裏是赫卡忒在空中為她受罰的樣子,她捂住嘴,叫自己不要哭出聲。赫卡忒就像許多年前的小女孩一樣,俏皮地開口:“我之前在你身上下過咒語,只要我死了,你贈與我的法力———”
來不及了,像惡魔在低語。
萬籟俱寂,赫卡忒將自己送給自己最不屑的東西殺害。
她笑著。
路西法還未來得及開口,珀伽索斯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路西法啞聲說:“我真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的在一起。”珀伽索斯遮住眼眶的手放了下來,她轉頭看向耶和華:“既然是你做的事,就由你來終結吧。”
珀伽索斯什麽都沒要,只向耶和華提了一個要求:“放過路西法,你應該知道,天地間要有一個懲罰罪過之人的天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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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路西法成為了撒旦,在地獄向所有罪過之人嘶吼,耶和華做回了天地間最尊貴的神,只有珀伽索斯,在這片土地上,等待她的愛人。
有一次,珀伽索斯和路西法聊天的時候,路西法提到了珀伽索斯沒聽過的一件事:“珀伽索斯,赫卡忒等了你,整整一千年。”同樣的,我也等了耶和華一千年。路西法靜靜地看著珀伽索斯,他沒想到珀伽索斯接下來的回答:“我知道,她會等我。”
她,她,都是一樣的人,都能奮不顧身地為愛人而死,自然,等待千年也就沒有什麽奇怪了。路西法和赫卡忒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的愛人,都曾離開了他們。
珀伽索斯問他:“你……還愛耶和華嗎?”路西法迎著風,他回答說:“不等了,我也是會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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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啊,珀伽索斯那片土地長出了大片大片的風鈴草,珀伽索斯守著草野,等待,等待。
贈爾只鈴鐺,一步一響,一步一想。
她找到了赫卡忒遺留的一片紙筏,洋洋灑灑的字跡在泛黃的紙上意外的醒目。
“凡塵裏,她與山河大海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她離開後,原本猶有生趣的人間,頓時就索然無味。”
神明凡心縱生,至此墮入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