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工普門

 在開照相館之前,普門曾經當過一陣子修理工。並不具體修什麽東西,只要是誰家東西壞了,他就上門幫著搞搞,有時候能搞好,有時候不能。
有天快要吃晚飯的時候,有個電話打到普門的業務手機上。普門一看是七位數的,而市內電話全是八位,普門本想著又是什麽廣告推銷或者騙人的,不想接,但考慮到一整天一個業務也沒做成,還是接了。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你修電視機嗎?”她不緊不慢,並不急著要修的感覺。
“能修!”普門想著今天一分錢沒掙,幹脆地接下來再說。
“棉紡廠,49棟。”不需要說更細,這附近的人即使不是棉紡廠的,也是棉紡廠誰誰的親戚朋友同學。
“馬上來!”普門抓起電動車鑰匙,哐啷哐啷提上他亂七八糟的工具箱趕出門去。
棉紡廠,普門初中時候跟同學進去玩過,之後二十多年沒有再聽到這個地方的消息。前幾年不知不覺的開始拆遷才讓附近的人們又重新想起了它。棉紡廠裏面生產區就說幾號車間,而生活區只需要說幾棟,都能找到。雖說二十多年沒有去過,但進去的路好像一直在普門腦子裏沒有淡忘,只是當年那堅實的水泥路,也已經龜裂塌陷,當年人來人往的道路,只剩滿地落葉。
廠區一路上都已經拆得面目全非,但路還留著。普門到了生活區小賣部門口,再往前沒法靠記憶前進。小賣部裏站著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同學,49棟往哪兒走?”
“裏面,都拆了。”
“哦,好的!”普門也不管拆沒拆,反正繼續往裏面騎。路邊可以看到拆成一片瓦礫的1棟、2棟……順著進去找吧。
再繼續往裏,連畫著號碼的墻壁也已經拆得七零八落,二十幾棟之後就沒法看到號碼了。路上的垃圾瓦礫越來越多,普門只得慢下來。跟著路拐了幾個彎,也不知道前面是繼續編號還是沒有,能看到的地方全是拆成廢墟的房子。
普門想掉頭,但車子一停下,就斷電了,再按啟動也沒任何反應。普門只得把車子靠一邊。這秋季的傍晚,你做飯的時候天亮著,而吃完飯天卻一定是黑了。普門推著車笨重的往回走,走了一陣,看不到當時來的路了,普門又氣又餓,一言不發地推著車走,反正棉紡廠也就那麽大,推著也能走出去。
不知道剛才走過的時候沒註意,還是走到了新的地方,普門走到了一排完好的小樓下面,只有二樓的一戶開著燈。普門想著要不要問個路,那家窗口探出個頭來。
“修電視的嗎?”就是剛才電話裏那個女人。
“嗯!”
“上來,車就放那兒沒事。”
普門鎖了車,循著樓梯上去,這種老宿舍的樓梯經常都沒有燈,住過的人即使是全黑,也不會磕絆。
普門進了屋,借著昏暗的黃光,看到她的樣子。二十來歲,清瘦白皙,披肩短發,淺色的睡裙上沒有任何裝飾,連最常見的小熊圖樣,也沒有印上一個。
“電視看不到了。”她並不帶一點抱怨。
普門一看,是一臺老式顯像管電視機。除了收廢品的時候偶爾見到,這東西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滿屏跳動的噪點,即使聲音關掉,也覺得惹人心煩。
普門小時候的本能發揮了作用,他抱著電視把頭探到後面,伸手去撈那根白色的“閉路線”。那手感沒有讓他失望,就是線松脫了。普門摸索著插上線,畫面馬上恢復了正常。再扭動旋鈕,聲音也正常播放,普門小時候曾經成功的“修好”電視而獲得大人的誇獎,每當信號恢復的一刻,他還能感到那份成就感。
“有了。”她也不顯得開心。“坐著看一會兒吧,萬一待會兒又不行了。”
普門本想說不會再出問題,但她的聲音對普門似乎有很強的說服力。
普門乖乖學著她也坐在方桌旁靜靜的看。電視裏播著老三國,這普門看過幾次,再多看一次也無妨。
普門稍稍往後坐些,仔細看看她。電視機的光照在她臉上,素顏短發,清雅脫俗。普門想起小時候到某個同學家,見到了他的姐姐,讓小男孩充滿興趣,卻又不敢接近。
順著她纖細的手,普門再看向她的胸前,看了就覺得空氣裏蕩漾著淡淡的香味,是少女才能發出的氣味,成熟女人沒有,小女孩也沒有。要是拉住她的手,接下來會怎樣呢?普門知道自己絕無膽量這樣做,但可以這樣想一想。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秋天日落後的寒氣,普門覺得從腳到頭僵硬難受,絲絲冷氣順著褲管纏繞而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老三國那熟悉的片尾曲響起。
“應該是可以了,讓你陪我看了這麽久。”
“啊……嗯……”普門最不善於和女人說話,尤其是自己心裏有想法的時候。
“多少錢?”
一般來說修理工上門就是五十元起價,但普門現在完全忘了業務。“不用不用……”。
“給你十塊錢吧。”她不由分說把錢遞到普門面前,普門服從的放進兜裏。
“那我走了。”
她開著門照應普門下樓,雖然門裏的光照不出來,但讓普門在黑暗中覺得有一些依靠。
普門到了樓下,開了車鎖,一插鑰匙車子炫酷的自檢啟動,這時候普門才想起剛才車子斷電,現在卻自己好了。普門再轉頭看一眼那窗口,屋裏的燈還開著,她並沒在窗口。
普門順著路騎了一會兒,再回到小賣部時,看店的換成了一個中年女人。她兇巴巴的朝普門看過來,普門在這不友好的目光中朝大門騎出去。
過了幾天普門又找了個借口到棉紡廠,經過了小賣部,再往前騎,一路殘垣斷壁,繞了幾圈,再也沒能找到49棟,只有拆完的廢墟。普門又試圖從通話記錄當中找到那個七位號碼,也無法再找到。只有兜裏那張老版十元上一老一少兩位農民,可以作為那天的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