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可高聲歌唱

今天日日對我說,可以去看看心理醫生。我說還是不要了吧。我心裏想的是,如果沒到非remake不可的地步,我還是不願意進醫院。但是我知道,我已經大逆不道地想過很多次remake了。
我蚌埠住了,我跟崔寶說我頂不住了,我之所以不remake是因為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我板住了自己,板了十八年,remake臨頭了,卻痛失晚節。我說我最不願意讓你惡心我。
他說,哪兒會有那麽容易就remake,不會的,咱剛說完日本文化真傻逼,你別整那一套行不行。
我跟崔寶相處約四年,頭兩年可勁吹他是一朵高嶺之花,後兩年相處基本上不太有拘束,爛就爛。我最傻逼的時候給他寫信,十句有八句大談他的光輝,後來我知道把人比做星星實在太傻了,但是與此同時我也知道,人總會遇到這麽一個願意拿這個比喻去形容的人,過後回想起來也往往覺得傻,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心臟疼或者牙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崔寶被這個比喻折磨了兩年,還是友善地原諒了我,願意跟我玩兒。他就像大城市的排水系統一樣,精密有序,該直該彎都很得當,又單純又聰明。(我立刻把這個比喻發給他了,我已經能想象到他多麽胃疼了)
所以我非常地愛他,相當直白地愛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本來要這麽比喻:像吉爾伽美什愛恩奇都那樣愛他。但是我倆都討厭泥塑,而且不是特別喜歡男同。所以我放棄了。我正直地愛崔寶,自己都被這種正直感動了。我說,我以後遇到的人裏面可能就不會再有比你的地位還高的了。他說,這句屬於是有點矯情了,矯情這塊讓你玩明白了。四年來,我每年都矯情地寫信,哪怕我們就隔一棟樓兩扇門。崔寶一邊吐一邊回信,我被內容感動哭了,繼續矯情地寫信。
如果我是個無性別者,或如果我有點癔癥,認為自己是個掃地機器人或者抽匣,那我天天說,我愛你崔寶。但是很巧的是我倆正好性別相反,並且知道這其中可能的一些誤解和齟齬,所以為了避免,我只能說,我永遠愛崔寶。這很奇怪,明明是我倆聊天,好像這之外還有個崔寶,好像崔寶有絲分裂了似的。但是我很明白這種感情的本質和純度,它就是天生具有那種就算被他人誤解也不會絲毫影響運行的正義性。它使我感到安全,在這個範圍裏,我吹了許多牛逼,在這個範圍裏,崔寶永遠牛逼。
(但他確實在正常人眼裏也應該是牛逼的)
我說高中有三大恨,一恨你沒學成貝斯,二恨咱們的辯論底稿全被芊寶焚了,三恨你肋骨外翻,抱的話硌手。我們的高中生活裏滿是比校園小說劇情迷人一千倍的畫面,在我的回憶裏二度詩化,變成更漂亮的一首歌,在最精妙的地方戛然而止,時至今日仍有余韻。我們瞎幾把扯淡,扯完這邊這個又扯那邊那個。辯論打到半決賽,我們貓在講桌下邊蹲在一起,一辯去搞她的留學事務,錯過了這個戰術會議。我們蹲在嗡嗡作響散發熱氣的主機邊上,裹著長袖外套,看不出顏色的地面上鋪了一堆整張的紙和半截的紙。一片嗡嗡聲中我問崔寶,我們真能贏?一片嗡嗡聲中崔寶小聲說,我們為什麽贏不了?你相信我。
臨上場前,崔寶靠著欄桿,很裝逼地說,贏不了請你吃早飯。
結果我們還是輸了。但崔寶到現在還沒有請我吃早飯。
我辯論的時候比較緊張,上下牙打磕巴,自己覺得自己應該相當的局促。但是效果怎麽樣我不知道,一來我不能在高強度的過程中琢磨自己的表達,二來我是四辯,好的話錦上添個花,不好的話無傷大雅。崔寶是二辯,很重頭的角色。他聲音不高但是遊刃有余,拿稿的樣子給人一種大調和弦式的安定感。相處這麽多年了,我也不得不承認崔寶確實挺好看的,不枉我們班學妹對他一通大誇。
離開班級,離開辯論隊以後,我終於成了這副鬼樣子,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我本來打算當一輩子樹洞,所有的朋友我都盡心竭力地幫忙,徹底甩掉自我存在,既然我有一個瘸腿童年,只好也就這麽殘下去,沒想到血條浪沒了,黑化值增加,到了要remake的程度。
崔寶跟我說,我應該是會一直在的。我被簡轉繁這個副詞感動了,流下眼淚。他就能很平靜地給我這麽一個答案。雖然我永遠不會問。雖然他碰巧答出來了。他很平靜很穩定地向我伸出一只手。這時候我就知道,雖然我這會確實是個傻逼,但是可能不會永遠是下去。
我還是有點癔癥,我說,我真的巨tm難受,真的,你能不能抽空拉我一下。
他說,你希望是什麽形式的。
我又蚌埠住了,破防了,流了點眼淚。為著我如此優秀,優秀得閃閃發光的朋友,我只好又打起精神來繼續歌唱,僅僅只因為我無法舍棄的那幾個小節,僅僅只因為那裏曾經是我們的夕陽,是我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