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下一個了

人們都說城西老李頭和張奶奶恩愛得緊。老李頭是退休了的科研工作者,有文化,性格也好,和鄰居們處的特別好,經常有鄰居家小孩來蹭好吃的,每次這對老夫妻都慈愛的款待他們。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寵老婆,平時沒事幹就給張奶奶發明個小玩意,逗她開心。張奶奶年輕的時候長得像某個港星,又是富貴人家出身,亭亭玉立,冰雪聰明,當年追她的人不在少數。哎,可是讓這老李頭撿了寶。
只是張奶奶記性不太好,幾乎每隔五年就間歇性失憶一次,據說這失憶是種什麽特殊的病,治不好。老李頭給人們解釋得玄之甚玄,專有名詞一套一套的就是聽不懂,聽者只能感嘆一句“有文化就是好”。每當到了發病的時候,就到了老李頭最忙的時候。又要給“傻媳婦”做飯,端茶倒水,又要把街坊鄰居重新給她介紹一遍。老李頭這麽體貼入微,旁的女人們都羨慕不已,轉頭就跟自家老頭子念叨。還有人覺得這是張奶奶為了牢牢栓住老李頭的,才假裝故意失憶的,而且演技了得。
但老李頭沒讓張奶奶聽到這些流言,兩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恩愛。
這天老李頭在廚房做飯,張奶奶在沙發上看電視,有別家小孩來串門,雖然老夫婦二人都很喜歡小孩,卻沒誕下半個子嗣。鄰居遠親們信也不信老頭嘴裏的“丁克”都議論是不是張奶奶不太行。老李頭急眼了,他見不得有人議論他媳婦,就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這一“英雄壯舉”,不僅讓放的婦女們羨慕了一番,讓張奶奶心裏暖呼呼的。
“軒軒來啦,吃飯沒呀?”張奶奶笑著問那小孩,慈愛地摸摸他的頭。
“吃啦吃啦!奶奶,今天我們上生物課,學人的指紋了!每個人都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指紋,軒軒有十個獨一無二的指紋!”
“嗯,軒軒太牛了!你也給奶奶看看奶奶的十個指紋吧?”
“奶奶,你怎麽,沒有指紋啊?”
張奶奶疑惑的看了看手指,又提高音量,問在廚房忙活的老李頭:“老頭子,我為什麽沒有指紋啊?”
老李頭急忙沖進客廳,摸了一把炒菜時熱出的冷汗,流利地達到:“這是一種人的隱性性狀,和家庭基因有關,不僅是你,還有你的親人也都有這樣的性狀。”又對軒軒說:“”軒軒,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指紋的,以後科學之路還有很長,要努力學習哦。”說完又是一頭汗。
軒軒高興而又敬佩的對老李頭喊:“謝謝爺爺,您懂得真多!我會去寫作業了。”
打發走了軒軒,老李頭看見了張奶奶坐在搖椅上,失落的盯著手指,甚至連椅子都忘了揺。老李頭偷溜回書房拿了根筆出來。
“老婆子,手。”張奶奶把手伸給他。
他在她手上畫了十個螺紋,說道:“我們老家一個人要是有十個螺紋,人們就說他是有福人。沒有指紋這不是病,你沒有病,這只是一種性狀。”
張奶奶看著他,紅了眼眶。
清明節。
老李頭帶著張奶奶掃墓去了。
“這是你爸爸,這是你媽媽,這是你外公,這是你哥哥,這是你……姐姐。”
張奶奶看著照片上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感慨道:“我們姐倆真像啊。”
可是啊,老張家自始至終就只有兩個孩子。
“唉,就剩我一個人了。”張奶奶有些傷感。
“這不是還有你家老頭子嗎?”老李頭摟了摟張奶奶。
天空下起了雨,有閃電不斷的往下劈,兩人急忙趕回了家。
老李頭有個實驗室,看守得嚴實,平時連張奶奶都不讓進,說是因為裏面有核輻射,怕影響她身體,只有穿上防護服才能進去。
張奶奶就相信了。
可到底是讀過書,張奶奶又比較機靈,眼尖地瞅著了自家老頭子沒穿防護服就進了實驗室。
她剛想出聲,提醒他把防護服穿上,旋即又發現了蹊蹺。
走路的樣子不對勁,那老頭子在心虛!裏面肯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雖然愛老頭子,她還是得進去及時制止他。
門關的死死的,張奶奶進不去,焦頭爛額之時,門掃描了她的臉,悄無聲息的開了。
她一驚,這不是能進來嗎?老頭子為啥不讓自己進呢?而且她記得沒有錄過臉啊,門怎麽就開了呢?
但是屏幕上有一行字更令她迷惑,“第八號”。她不叫第八號,她叫張小麗,名字裏也沒有八。這是為什麽呢?
不管了,先進去吧!
進去實驗室以後又拐了幾個彎,實驗室裏黑沈沈的,沒有開燈。遠遠的就看到了13個發著綠光的東西,走近一看,那是13個巨型培養瓶,裏面裝著像人一樣的東西,標著五年一期。
只是前八個已經空了。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身著白大褂的李老頭不小心摔掉了手中的燒瓶。玻璃渣子和液體撒了一地。
“你不是人,你是牲口!”張奶奶紅著雙眼向他撲過來,他輕輕一檔,張奶奶便脫力地跌坐在地。
原來自己竟是克隆人。
看著第八號培養瓶前通紅的“00:30:00”,張奶奶知道,這是一個只有五年壽命的克隆人最後的時間。
老李頭看著張奶奶,靠墻點了根煙:“問吧。”
張奶奶這時也顧不得煙味嗆人了。
“失憶是你編的。””對。”
“墓碑上的是我。”“對。”
“我25歲就死了。”“你怎麽知道?”
張奶奶冷哼一聲:“五年一個,我是第八個,還不好算嗎?”
他沒出聲。
張奶奶哽咽了。
“為什麽?”“因為我愛你,但當時的你喜歡另一個男人……”
“所以你就把我殺了,培養了不同年齡段的克隆人來代替原主。”
“聰明。”
她目光暗了暗。“我為什麽沒有指紋,是遺傳嗎?”
“技術做不到。”他有些歉疚。
“你去死吧,克隆人怎麽了?克隆人也是人啊!我也是高級生命,我怎麽甘心做別人的替代品呢?我甚至連指紋都沒有,我並不獨一無二,我只是你記憶的替代品,是你這個自私的人,為了一己私欲,把我們這些克隆人制造出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也是有情感有尊嚴的?清明節那天掃墓劈下來的雷為什麽沒有把你劈死?更何況我們這些克隆人根本替代不了那個已經被你親手害死的姑娘,你的這一切全部都是徒勞!”她從未有這樣瘋狂過。
老李頭反而卻很平靜,倚在墻上又點了一根煙。
“……你還要聽嗎?”
“……”
“不生孩子是為你們好,克隆人本來就容易器官衰竭,生孩子會加速死亡。”
“這樣踐踏我的尊嚴,還不如讓我去死。”
“你的親人都是我殺死的……”
“不要再說了……”張奶奶,不,第八號痛苦地捂住了臉。
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下來了。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的親人有指紋嗎?”
“有。”
“那他們每個人就都是獨一無二的了。”她擡起頭,舒出一口氣,笑著對他說:“沒關系,反正我要了,正好你也該換下一個了,希望下一個能好好讓你這自私的人感受痛苦。”
第八號看著表上紅色的數字倒退到零,優雅從容的離開了。
機器屏幕亮了起來:主人,該換下一個了。
老科學家一向穩當的手哆嗦了起來,竟不知該按“是”還是“否”。
40年前,他和張小麗是同學,自己本也英俊瀟灑,風光無限,卻被小麗迷的不知東西南北。
為她一笑,為她和自己說兩句話,他經常發明一些小玩意兒,逗她開心。
他一直覺得她對自己也有意思,如果不是在偶然間在班長的抽屜裏發現了自己的發明。
呵,借花獻佛。
但他並不恨張小麗。
他把班長的屍體解剖,把肉埋在城東的森林。又把骨灰燒成了灰,隨手就揚了。
他以為沒了班長小麗就會接受他,但小麗眼裏容不下別人,班長失蹤了,她拼命的找,找了好幾年。
他無奈,帶著小麗到城西,在這裏的青山上埋葬了她25歲的美好年華。
埋都不能讓你們埋在一起。
他多麽愛張小麗啊。
他收集了她的卵子,毛發,血液,幹細胞。
可惜克隆出的人由於器官衰竭,最多只能活五年。
那就制造多一點,每五年一換,小麗就能永遠在他身邊了。
可克隆人終究無法替代她。那雙含情的桃花眼不總是那麽溫柔,每個克隆人的眼神都不一樣。或羞澀或冷冽或高傲或精明。
她們一定都不甘成為替代品,卻總是在生命的盡頭,才發現自己的身份。
有失倫理與人權。
況且在世界範圍內,克隆人都是不被允許的。
是啊,他太自私了,因為一己之欲踐踏了那麽多條生命的尊嚴。
是的,他很自私。
他摁下了“是”,第九號從冒著綠光的培養瓶中走了出來。
道理他都懂,那又能怎樣呢?街坊鄰居說他“有文化就是好”,他現在不是正在通過自己的文化和努力追求夢想嗎?想到這裏,他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從今天開始,你叫張小麗。”
科學家猙獰的臉上掛著可怖又可憎的笑容,反射著第9號培養瓶中泛出的幽幽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