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之城

劇痛之城裏面有痛覺奴隸,痛覺奴隸是專門用來承受疼痛的工具。
聯想一下《駱駝祥子》裏面的北平車夫,痛覺奴隸就是這樣的存在。
天還未亮,痛覺奴隸就出來擺攤,他們扛著半個人大的痛覺機器,坐在路邊等待來往行人的消費。他們中有青壯年,也有風燭殘年,客人會毫無疑問地選擇前者,越年輕的生命意味著越完善的痛覺吸收程度。失去活力的老人總是會余下一點點的痛覺無法消化,只是因為那麽一點點的疼痛,就足以讓客人嗤之以鼻。
年輕的痛覺奴隸往往不甘於租借機器,他們一天接十幾條單,只為了擁有屬於自己的痛覺機器。老人是這行最不吃香的,卻也是最吃得開的,相比於在街上接單,他們會選擇接常單,到大戶人家做私家的痛覺奴隸,這樣來錢最慢,但來錢最穩。
阿水不年輕了,他整整四十五歲。
因為創業失敗,他想到了來當痛覺奴隸。他知道自己即使還能在撐個幾年,但幾年之後呢?他當然毫無勝算。所以他決定去接常單。要是現在混熟了,以後顧忌到面子,主人家也不會輕易地把他掃地出門。
他已經知道要去哪裏了,從之前創業的夥伴那裏,他了解到有個大戶的私家奴隸已經老得差不多了,正急招一個新的痛覺奴隸。創業夥伴說以後就不要來往了,這個消息償還他倆十幾年的交情,阿水激動之余磕頭道謝。
他決定去試一試。
主人家同意了,他就跟林叔住在一間屋子裏,讓老人教他一些規矩。
林叔六十多歲的樣子,經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樹下,不說一句話,一坐就是半個鐘頭。這讓阿水想到他爸,他爸臨走的時候也是這樣。
阿水喊他前輩,他很開心地笑了,阿水知道他是第一次當前輩,他的大半生都是痛覺奴隸。
安定下來之後,阿水承受了第一次疼痛。
起因是家裏的某位小姐突然磕破了膝蓋,喊人來找痛覺奴隸。他帶著機器飛奔過來,鄭重其事地擺弄了一會,終於是把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小姐面無表情,她說:“慢死了。”
阿水覺得磕破膝蓋的痛覺都沒這句話帶給他的壓力大。那天晚上阿水沒睡好覺,他怕第二天自己就被掃地出門。一旁的林叔安慰他說第一次都是這樣的,阿水帶著哭腔問他說前輩你當年也是如此嗎,林叔笑著說當然不是,只不過阿水畢竟笨而已。說著說著阿水就笑了起來,哭著笑,怪瘆人的。
第二天阿水讓林叔給他搞固定針頭。
阿水順利在宅子裏住了兩個月。
主人給的價是:大痛50塊,小痛10塊,心痛100塊,每個月的薪水拿來抵吃住費用。
林叔告訴他這家主人算是良心的了,別家都不包吃住。林叔還說他阿水接啥單都好,接心痛的單就要小心,小試無妨,接多了容易死。
怎麽死的?阿水問。
當然是痛死的啊!笨蛋。林叔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
即便是私家的痛覺奴隸,一天的單也不算少,總有些什麽少爺小姐為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喊他過去。
原來過得越好的人才越痛,他想。但只要忍受這些雞毛蒜皮的痛苦就輕易地來錢,何樂而不為呢?
終於有一天主人把他叫過去,他意識到要接心痛的單了,這讓他又喜又怕。
隨著針頭紮進塑料的插管,一股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覺慢慢在體內蔓延。
......他發現並沒有什麽。
只是自然而然地結束了,走出門。
出門的時候他感到有什麽順著鼻梁一側順流而下,暖暖的,濕濕的,是淚。
他覺得好奇怪啊,為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林叔說心裏空就對了,這就說明主人現在心是滿的,因為你替他承受了疼痛。來,別哭了,今晚出去喝一杯,啥也沒了。
那天晚上林叔喝得死醉,明明是那麽不會吃酒的人,卻執意要和阿水碰杯一飲而下。他紅著臉高聲呼喊:
“痛不痛啊!”“真他娘痛啊!”“痛就對了,年輕人就是要多痛!”“多大的人了還年輕人!”
他歇了口氣,好像腦子也清醒不少了。
“你知道我活到現在接過最痛的單是啥嗎?”“是啥?”
“我老婆當年生孩子的時候。那娘們晚產,要剖腹,我那時候沒錢。我問麻醉多少錢,醫生給我報了個數,除開麻醉,我貸款就夠了。我當年就帶著著痛覺機器到醫院去,做好痛死的準備,就打算換母子平安。”
林叔邊說邊哭。
“最後我這個孬種沒痛死,母子倆卻全栽在裏頭了。那時候我曉得了,最痛的絕不是剖腹的那一下痛楚,最痛的是她走的那一下,痛到——痛到想回娘胎。”
說罷他就到頭昏睡起來,眼淚混著酒水在桌子上肆意飄灑。
阿水把他扶回去。林叔在屋子裏鼾聲如雷,他坐在門外哭出了聲。
一年之後林叔走了。
阿水知道一年前不是林叔不會吃酒,只是因為林叔老了,容易醉了。
在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宅子裏的公子迎娶別家的小姐成為了老爺,宅子裏的小姐借給別家的公子成為了夫人。而阿水還是那個阿水,阿水還記得林叔。
阿水成了水叔。
宅子裏來了個新的痛覺奴隸,他被稱為前輩,他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