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雲間
當我真正的感受到人已不再少年,便從“桑下三宿,不免有情”開始的。不計數年之間,早已不是可以幹脆“斷舍離”的意氣少年。當初月下讀書,迎風往上的大概可許前生。如今便是當年出遊時帶回的一個玩意兒碎了,竟也生出黍離麥秀之感。(曾記數年前偶然看到微博陌生友人所記親歷之事所感,今日增刪化用,若有冒犯,告知於我,刪而求好)
昨日調笑當年自西安回來,寫下數千字遊記,用辭言語間頗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題頭便是“韶華空付長安花”。殊不知,人間雲海,難的便是這個“空”字。我心安於當年未有用“空負”。明明是和樂出行,何必“空”?又不可“負”。
如今年歲漸長,雖依舊未曾至中年之迫,卻難有當初的少年心境。便是膽子越來越小,兩面的喜憂越來越多,總怕那個丟了,怕這人走了,怕有一日一朝回頭便只能嘆一句‘想那些年……’
現在,總是連萬達的“真二”酸菜魚沒了都能讓我偷著在心裏喟嘆許久。怕人看破,總說我矯情,便大多時候裝著無事,裝著一副風流瀟灑,活得看破山河冷暖,人間歡愉的樣子。我卻難有爭辯,我怎麽說出口,我當真戀舊。許多東西出現了,我便以為是長長久久,卻是一朝難料,逃不過的還是分別。
今天失手打碎了當年從西安帶回來的一只塤,正面雕了支荷花,是合著我的姓買的。且那些年看不慣身邊女孩一味只知描眉畫眼,穿紅著綠,不曉得詩書明理才是修身養性。因而獨愛《愛蓮說》,尤其是那一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總讓我覺得我這“不合群”的‘出世’想法,是因為“出淤泥而不染。”終是當初少年,期不老雲間。沒能懂“太高人欲妒,過潔世同嫌。”但當我明白時,人已‘入世’。早已不是雲間少年,早也不崇尚那標榜出世的才情。
陶落地即碎,我沒見識,空中撈了幾下也沒接住,看它掉在地上的書盒子上又向下滾,當時還覺無礙,卻落地便碎了幾塊,破鏡難圓。這一地,說是斑駁也太過情了些。說是惋惜,也太輕言了些。六年間,同遊西安的親人,也有陰陽相隔,也有意氣不再。如今連它也碎了,人生此世,最無情奈何不過物是人非。
說來這東西並不值錢,當年明城墻的小店裏買的。那些年歲裏,我只是個窮學生。卻有些所謂文人孤傲之氣,總覺腹中有些文墨,見地同他人有異。不願在地級市的小地方委屈,課余他人賺錢之時,我都用來讀書寫文章,暫且稱那些年作‘不甘’吧。是有些不甘心的,只可惜當初活不明白,不曉得主席當年為何言: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不懂總理為何言:十年面壁圖破壁。終究是木強則折,兜裏沒幾個大子兒。不過是十幾塊錢的東西,黏土燒的罷了。可是一朝盡失,總覺的丟的不是這個玩意兒,而是在西安的幾日快活,是夏秋之際明城墻萬米長行的的汗水,是那些傲不可知的年歲,是我本期長久的少年雲間,是我曾夢過的山湖河海,燈火萬家。如今被我失手間,盡毀。
沒得撒氣,都撒到了旁人頭上。人總是這樣,譴責別人容易,譴責自己難。原諒自己容易,原諒別人難。
再難,難不過彼黍離離,中心搖搖。
人事總是失去的一瞬太過言簡意賅,卻早就忘了求而不得時是何等執著不渝,繩鋸木斷一般。如今,再沒有像讀書時學一分便可得一分的收支平衡了,人生從此,大多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