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春夢了無痕

     從學校最為僻靜的教學樓的幽暗長廊裏走過，轉角處忽然豁然開朗。我木然地站在最高一級的石階上往下望。倏忽間，心神搖動，恍然有所感。
     光，是從兩扇巨大落地玻璃窗外透進來的。那一側的窗戶正對著學校的“生物園”，園中的葳蕤綠意浸透了窗扉，又因剛下過雨，那濕意的綠便肆無忌憚地壓向了我。
     這種過於鼔脹飽滿的感覺，讓我隱約理解了“春”所象征的那種蓬勃的生命感。
     春意的彌漫首先在於大自然無邊的綠色。
     厚實如茵的草坪上佇立著許多一人高的刺葵樹。他們半是褐色半是松綠的枝幹層層疊疊、如影交錯般地站在一起，飽滿的綠色的血肉則參差錯雜，共同鋪成一條巨大的綠色帷幕。剛落過雨的大草坪，其凹氹處蓄滿了碧油油的水，仿佛是剛從春樹、春草的身軀上滾落下來，因而浸透了他們生命的色彩！
     在鋪天蓋地的綠色中，又包裹著艷麗的紅。
     朱紅的紅千層，串銅錢似的一摞摞從豆綠色的嫩葉邊垂下來，成排工整的細絨毛令人聯想到姑娘衣襟上的巧手繡線。或是登山之時常見的紅梅，倩影撩人，遠遠望去漫山遍野、如煙如霧，近看卻是疏影遒勁，暗香浮動，端的令人追尋不止。
     紅色之外，最為俏麗的則是鵝黃色。
     紫葉紅花的碧桃，花朵生得水紅俏麗，鵝黃的細蕊星星樣點綴其間，恰似美人頭上貼花黃。河邊的蒲柳，在細長的柳條長得拂過開化的河面之前，其葉間成穗作鵝黃色喚為“柳花”者先落了一地，沾在過往行人的鞋底上，使人微微感知春意的那種細軟觸感。
     自然也有白色，優美得只能用聖潔兩字來形容，譬如成片如雪一般的梨花林和喜歡綴在高枝上幽香撲鼻的白玉蘭。
     除了春樹春草春花，春天還理所應當地“誕生”著許多其他的東西，譬如少時所讀“春江水暖鴨先知” 一語，那確是只有春才能感知到的生命的奇特活力。
     然時光匆匆，瞬息萬變。到了暮春時分，統統只剩了落花流水的惆悵，這種惆悵往往和人生的變化結合在一起，比如納蘭性德的“正是軲轆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須知秋葉春花促，點鬢星星”等語。
     春花春草，色艷身輕。不論是墻頭馬上遙望，還是拈於手中把玩，每一個認真凝望生命的詩人都很難不被觸動。便是庸人，也知“一年之計在於春”的道理。
      “事如春夢了無痕”，惜春之意古來有之。誠然，面對人生春意的流駛，誰又能無動於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