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待的人
陰天,縣郊。縣道邊上。
路邊梧桐樹垂下臉來哭。
雨傘沒打開,收起來了。淋濕的人縮小、消失。
開來一輛車,車主地上油布一鋪,把貨一卸,喇叭開開,搬個凳子坐著等。
又開來幾輛。一樣流程,湊一起扯淡。有個卸下攔板散夥,駕駛室一躺。
然後下來一起打牌了。
“賤賣香蕉。十塊錢五斤,兩塊錢一斤。又甜又面,好吃不貴。
賤賣香蕉。十塊錢五斤,兩塊錢一斤。好吃不貴。”
新時代的詩經。
你們所呻吟的、死得不幹不凈的詩該當核廢料處理:銷毀。在沒有汙染更多人之前。
價值一個億的重型農具和私家車經過了這片土地一分鐘。
五分之一幹著職業司機,他們生著病。六分之一說著話,其他全部意味著沈默。
從梧桐樹開始,六米的綠化帶上自由陳列著雜草、廣告旗、垃圾桶和墾地的播種人。
她燙卷發,身體發福,但作為路邊超市老板娘的親戚她是合格的。
太陽消失之前,天暗下來五度。
麻雀盤旋,吃進三克垃圾。
太陽消失之後,又暗下來五度。
蒼蠅機敏地躲開打它的手。
一二十人開車來商務酒店聽課,聽講做麻雀和蒼蠅的經驗……極講禮貌,尊卑有序。錄音和做筆記。
全國數萬弟子的大師研究半輩子周易,目前氣場已經能外延三十米。
用於改變所謂命運。
我憎恨所有命運!
所有他們迷信的、實踐在生活交往中的崇拜的傳統,像禁閉室裏永不熄滅的強光,淹沒哭紅的眼睛和季風吹裂的唇。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正在等死。
為了憎恨這一個命運,必須憎恨所有命運。
為了毀滅這一種命運,必須熱愛……
但是我卻在車上等我小姨。
一段二十七秒的旋律被這個賓館旁邊的酒店重復了整個下午。
小姨中間被折騰得很難受地下來了——
“還要講一個小時!你上去聽聽嗎?聽聽吧。”
仍然抱怨著叫我上去聽講。
不!我只想回家看書,為了……
天空開始播種。
播種人打開雨傘繼續幹她泥濘的、浮腫的事業。
我淋濕了。
淫穢的生活大笑,繼續在婚內強奸復印紙一樣蒼白的、脆弱的我。
我會不斷為他產下胎兒,孩子會不斷在幸福和諧的暗室退化成沒有長鰭的魚。
我有我理想的事業。
但是為了逃避他異化的勞動偷懶上廁所的酒店保安也有。
我們將會在那個邊緣跑五十個來回等一輩子嗎?
我們將會被斷言:他們正在等死。
今天,從精神分裂癥醒來,我只來得及註視我的流星縮小、消失。
但下個星期它會重來!
而我寧願在革命引起的幼稚的混亂裏死得像條狗。
但我的後代就再也不用等待實現他們夢想的機會了!
既然我現在也不用等。
我就又開始走路、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