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地獄
前提: 一般人不太會看這種小眾文字,能看下去的人應該是真正孤獨的人吧……
很抱歉我殺死了你,他說得對,我們每個人都是遊魂。
正文
我們一生不出意外會走在既定的道路上,以隨波逐流來掩飾內心的迷茫。對成為異類的恐懼,使我們難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一個能脫離世俗的人,在任何時代都會被認為是殘酷的,不符合實際的,自大驕傲的,天馬行空的,非同理智的。
萬幸的是,我們有選擇的權利。
決定我們行為的動機是什麽?我們為何會成為我們自己?要想探究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研究一個大腦發育完全,且具有自由意誌的生物體。
一開始,它什麽也不是。
慢慢的,它逐漸理解了周圍的環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幾乎是下意識的,它選擇與周圍環境的生物保持一致,於是它誕生了人形。它聽到了歡呼與尖叫——後來它才明白,人們把他的出現當做魔術師的表演。
這裏是遊樂園,洋溢著幸福氣氛。快樂的人們爭先恐後與它合影。它的身影定格在一張張照片中。
後來它離開了它誕生的地方,試著進入人類社會。人們在街道上不斷穿行,各自有各自的世界,各自有各自的目標。為了生存,人類工作;為了快樂,人類消費;為了達成各種各樣的事情,人類進行各種各樣的行為。而它到底算什麽?
它決定找點事做,讓自己不再這麽空洞。
片段1
“你呆在書展上,假裝自己對這些書很有興趣,”做生意的老太婆把幾張小面值鈔票塞到我的手裏,“寫書的有錢作家的兒子雇了我們。切,明明沒有人讀書,做作!虛偽!”
我誕生已有好幾個月。我像正常人一樣工作,當我取得工資時並沒有他們該有的興奮和喜悅。就像有一層玻璃擱在我和人類之間,自始至終,我感覺自己並不屬於這裏。我到底是什麽東西?
“小子,為了那點錢呆在無聊的書展上真的好嗎?”一個桀驁不馴的聲音響起,應該是個挑事的混混。呆楞了一下,我才發覺聲音的主人在跟我說話。
作為一個正常人,我應該怎麽回答他呢?
我猶豫不決,另一個聲音說道:“第一,你沒資格評價我父親的書。第二,以諷刺無關人士達成間接諷刺我父親是不理智的,請你離開。”
作家的兒子瞪著小混混,對方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作家的兒子似乎在為我解圍,我卻感覺他本意並不是為了我。他突然轉過頭盯著我。
“我叫弗蘭肯斯坦,你可以叫我老弗。這些書是我父親寫的。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作家,但人們不太喜歡讀他的書。為了給他心理安慰,我舉辦了這個書展。”
他說話時並沒有看我,反倒是看著那一疊疊的書。他隨手抽出一本,念道:“我們每個人都是遊魂,遊蕩著不知去處,為了排解孤獨,我們習慣隨大眾腳步,失去了自我。”他猛的關上書,專註地盯著我。
“你會不會感到,自己像遊魂一樣,不知去往何處?”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對我的態度與親近是詭異的,正常人根本不會對著初見的人講這些話。我只覺得內心敞亮,烈火如雨,天門洞開。我全心全意仰望他,視他如燈塔。
他說的,正是遊蕩在人類之外的我的內心!
片段2
………我掛了電話,分辨出電話那頭教堂裏管風琴的樂聲。
他們告訴我老弗死了。他真的沒有了,不在了。
雖然他前天還在教我領悟我自己的存在——他知道我並非母胎而來,他知道我是個遊魂,他知道我的獨特,他引導我認識我自己,而他突然死了——可能死於交通事故,也可能死在病床上。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個正常人對這件事應該做什麽,說什麽,報以什麽情感。但我感覺我應該做些什麽。我決定調查他——一般人都會這麽做。
調查結果顯示,老弗是個由慈善家撫養長大的孤兒,並沒有什麽作家父親。他為什麽騙我?我當時無法理解,以後大概也無法理解。
不過我知道,事實上我從來不了解他。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決定叫自己弗蘭肯斯坦——小弗。
為了他。
片段3
“實驗體已初步塑造人格。”會議室,留著長發的白大褂沈著地說,“實驗體認知了我的死亡後,建立基本生死觀。”
一個領導者模樣的人敲了敲桌子:“弗蘭肯斯坦博士,你做的很好。不過比起這個,那個叛徒的事情解決了嗎?”
“長官,狀況暫時穩定。我們給實驗體的自由意誌中只包括選擇,叛徒大概率無法進行幹涉。”
片段4
小弗知道從教堂出來的最後一個人就是慈善家——撫養老弗的人。
慈善家有張蒼白的臉,瘦削的面孔,穿著黑衣服,看起來懶散又疲憊。他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裏掏了一包煙,點燃,蹲在教堂門口抽了起來。小弗看著他,直到他自虐般抽完一整包煙。
慈善家站了起來,無意間,他飄忽的眼神掃到小弗,身上神經質地抽搐,搖搖晃晃地向小弗走來。然後沒骨頭似地倒在小弗身上。
小弗聞到一股酒精味、煙味與血的混合味。他意識到身上的人在流血,以正常人類的思維來看,這種情況下應該幫助傷者。
它抱起慈善家,準備暫時把他放進教堂。它打開教堂的門,看到陽光透過彩繪玻璃,變成油畫似的色塊,撒在地上。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死人,死人的血液與陽光混在一起。
“地上的死人才是慈善家,我認錯人了”小弗想。原來我看到的“”慈善家”是殺死真正的慈善家的人。
“慈善家” 知道小弗看到了屍體, 便猛地摟住它的脖子,揮動手上銀色的薄片。一陣涼意從脖子上傳來,疼痛從傷口傳到神經,血卻沒有流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無形之霧”。
好疼啊,真的好難受。小弗想。原來這就是死亡啊。脖子疼,全身都疼。老弗死時,一定也這麽疼。長久以來第一次,它感到絕望,有濕潤的液體從它眼眶裏滴了出來,痛苦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它。
可它沒有死。
“慈善家”看到自己剛殺的“人”脖子上的傷口冒出白霧,漸漸愈合。看到它倒在地上,像剛出生的嬰孩一樣大聲哭泣。“慈善家”感到驚悚、恍然、仇恨,更多的是絕望,就像他回想起幾個月前他創造了一個怪物一般絕望。
“你一定是他。” “慈善家”呢喃,“我創造的怪物。”
他看著小弗。
終於,小弗停止了哭泣,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席卷了它,像暴風雨一樣。
“很抱歉剛才殺了你,”瘦弱蒼白的“慈善家”聲音沙啞,“想殺我就殺吧,雖然有些害怕,但被你殺死,是屬於我的報應。”
小弗沒回應他,也沒有對他的話表示疑問,反倒陳述事實一樣地說:“你殺了慈善家,為什麽?”
“當然不是什麽高尚的理由,說出來你也不會信。”
“你現在不會撒謊。”
“也對,沒人想把秘密帶到墳墓裏,我的怪物,你想知道你是什麽東西嗎?嗯?”
小弗並非想知道,也並非不想知道。在歡快的人群中,它戲劇性地誕生。出於生物選擇與環境一致,作為人類活下去。在與它的人共鳴死後,它選擇追隨那個人的腳步……就像有人引導一樣,它一步步的變成人,但始終不是人。在人類社會,它始終與他人隔有一層玻璃。
它是個遊魂。遊樂園裏,人們與它合影,拍的並不是它。但的確是它。它看似能選擇成為任何東西,實際上什麽也不是,在這個世界上它始終是個遊魂。
“我雖然是怪物,但我也的確是人。”小弗回答。
“哈哈,真是有趣!” “慈善家”指著躺在地上的慈善家,“跟你說說這個人的事吧。”
“這家夥 ” 他踩在屍體上,“投資並參與一個研究人類行為及人類本源的項目。項目的實驗體,是你。而實驗體的創造者,是我。”
片段5
“這邊聯系不上慈善家,計劃似乎有所偏離!”老弗神情凝重,“可能是叛徒有所行動。”
領導者命令老弗:“趕緊去教堂找慈善家!”
片段6
“古人,討論來討論去,討論出了性善論,性惡論,性有善有惡,性無善無惡論等無趣的看法。馬克思主義又亂吠:人的本性善惡,並非先天而是後天誕生。孟子主張人性本善;荀子主張人性本惡,善是人為。儒家認為,人性有善有物,培養善的一面,善性就會增加,培養惡的一面,惡性就會增加。
“真是照本宣科到無趣的答案。那些東西,對我而言根本就沒有意義。
“我從來不認為有真正的善惡,因為善惡的定義最為模糊不清。所以想要探究人性,我得自己想辦法。
“我認為,要想探究人類行為的起源與動機,最好的實驗方法就是創造一個大腦發育完全,具有自由意誌的生物體,再對其進行觀察。
“幾十年的研究中,我不斷改進我的思路,最終創造出這個大腦發育完全,且擁有自我意誌的生物體。
“那個生物體就是你。你誕生了,伴隨著選擇的權利。
“你選擇成為人。但這個選擇究竟是出於你的自由意誌,還是遵循生物體的本能呢?我不清楚,於是我第一次對自己的實驗產生質疑。
“為了塑造你的人格,弗蘭肯斯坦會在你迷茫時出現,對你進行引導。出於雛鳥情結,你將高度依賴他。為了讓你擁有生死觀,老弗會在適當時機'死掉'。在這種情況下,你自始至終都是舞臺上的傀儡,出演一場永不停息的舞臺劇。
“你瞧,這實驗太過於諷刺!完全偏離了道路,我們並非在探究人類行為,而是試著控制它!
“荒唐!諷刺!你讀過《弗蘭肯斯坦》嗎?主人公創造了一個怪物!那個怪物一定是你!身處人間,實際上身陷地獄。
“你的存在是一個謊言,這謊言因我誕生,所以,我要親手將這謊言終結!”
“慈善家”捂著臉又哭又笑,表現出一種歇斯底裏的狂亂放縱,和幾乎崩潰的自暴自棄。
“一切都是荒唐的,實驗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們每個人都是遊魂,遊蕩著不知去處,為了排解孤獨,習慣於跟隨大眾的腳步。所以你才成為了人。這種條件下誕生的你是荒唐的,是虛假的。你不曾擁有選擇!
“讓你在這個條件下誕生的我,最為可笑
“很抱歉我創造了你,很抱歉我之前殺了你。雖然你可能感覺不到,但還是很抱歉讓你活在地獄中。
“你根本沒有自由意誌。
“因為你人格的塑造
“你的行為。
“全取決於他們對你做什麽。
“從這方面來說,你根本沒有選——擇——”
它看著他瘋狂的坦白,就快要看到一些隱隱約約的,籠罩著它“人生”的東西,但現實沒有給它太多思考的時間。
槍聲響起,竭斯底裏的人倒在地上。
老弗放下槍,厭惡地掃了一眼“慈善家”,轉而看向小弗,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就算是遊魂。但無論如何,你的存在是真實的,因為你在這裏。你能夠做決定,能夠選擇。別信他的話。他那番話實際上是為了控制你,和我一起吧。”
槍聲響起,不知是誰倒下了。
創造我的人與老弗,誰在控制我?我究竟是不是人類?這些疑問在前一秒還控制著我,但現在已經沒關系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在選擇地獄中,選擇了地獄,即使我不明白地獄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