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瀕死之前找到我

「在我瀕死之前找到我」的句式結構很像接下來我會創作小說《如果我死後你有空的話》的被否決的題目之一。因為它太直白了,直白到好像一句話就把整個故事的劇情講完了。就是因為這個初版的直白得有點過分的標題,讓我在後來的規劃之中,讓主角的「死」變成了必然的事情,一開始那個題目,還讓人覺得有一線希望,至少可以在劇情里,在他將死的那一刻救贖他。所以幹脆在第二版規劃的時候,我一上來就把他寫「死」了。
我很喜歡跟自己做這種「從一開始就要違背規則」的設定。當然也會給自己造成「麻煩」,小時候寫作文時,經常都是寫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想要立意的,是跟命題作文完全相反的觀點。為此也常常被語文老師一頓臭罵,批評我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從我的角度來講,就是因為題目在一開始就規定了故事的劇情和內核,也就意味著每個人的寫作就有了「對與錯」的分別,為什麽不能拋開題目,或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顛覆題目來寫呢?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個看圖說話,就是一個同學一個人做完了教室的清潔,離開學校的半路上開始下起了暴雨,這位同學義無反顧地沖回教室,把所有打開的窗戶都關上了。這個故事雖然沒有「命題」,但是它的內核和演繹,已經註定它就是一個必須要從正面積極的視角去贊美宣揚的。
我也有發出過疑問,那這個看圖說話的故事能不能是倒過來的呢。離開教室的時候,同學打開了所有的窗戶,結果半路上下起了暴雨,他第二天被懲罰必須一個人打掃教室;或者再重新解讀其中某一個元素,這個同學被其他原本要一起留下來做清潔的人「背叛」,結果他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做清潔,回家的路上突降暴雨,他立馬回到學校,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這樣第二天教室里因為灌水會處罰前一天做清潔的人,這個時候這位同學站出來告訴老師,昨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做完了清潔,用這種方法對那些「背叛者」實施最嚴厲的道德綁架和懲罰——當然了,這些角度的思考我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我自己,大概最貼切的就是「心理有病」。
因為是講故事,所以命題作文也好、看圖說話也罷,最開始其實就規定了「故事應該如何講」,這樣就有了「對與錯」的區別,容不得別人有半點關於這個題目延展的任何想象。我一開始給自己的小說設定的是「在我瀕死前找到我」,這顯然就已經規定了故事內容和「最關鍵的矛盾線」,但順著這個「命題作文」寫下去的時候,就會發現我在自己的心里也設定了一個「對與錯」的準則——男主千萬不能死,他可以在死的臨界點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但畢竟題目里還有一個期許,他或許會在臨死之前被人找到——關於這一點設定讓我越寫越覺得沒勁,因為從一開始人們就猜到了結局,無非就是美好的他被拯救的結局,要不就是悲慘的他在最後一刻都沒能被人找到。就是因為講故事被設定了「目的」,我才覺得它失去了原本的樂趣——所以我幹脆在最開始就把他寫「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還活著,要在他將死的那一刻找到他,但是他媽的就是死得硬邦邦的了。
中國人愛講故事,其根本原因不是因為故事劇情的本身,而是需要通過這個故事來達到一種怎樣的目的,就像是一種「命題作文」,講故事本身是有一定的規範和對錯的。當然,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是因為往往那些當面對峙的說辭和教育,往往彼此都是聽不進去的。中國到現在還有很多這樣的家庭,子女告誡父母任何形式上的話題,父母如果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感,他們是根本不可能相信孩子的理論的;但如果將這個道理和建議,換一個人換一個故事主角再告訴他們,他們反而聽得進去,因為講故事的人,不再是「天然地比他們低一等」的子女。
所以以前常有人對我抱怨,說自己跟父母講的話,換一個人說一模一樣的話,他們就相信了。還問我這種事怎麽解決——說實話,我從小也是這樣長大的,所以我就懶得再說自己的事,而是開始講別人的故事。當然這些故事是真是假、是不是無中生有、是不是指桑罵槐,都不能是我規定的,而是讓聽的人自己去想象——當達成這種契約之後,他們便只能從我講的故事里去搜尋真偽,因為他們會發現,好像每一個關於別人的故事都在說我,而每一個在說我自己的故事都是諷刺別人。
因為孩子對於中國式家長來說,就是一個「命題作文」,只要是從我做為出發點的故事,就必然會存在某種可以被他們抓住並獲得教育和道德資本的瑕疵,而換一個人講同樣的故事,他們認為那是一個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客觀視角,所以他們的故事都是真實存在的。
我記憶最深的一個「故事」,是我在晚自習放學的回家路上,被四五個地痞流氓圍住打劫,因為掙紮我被對方捅了一刀,不過剛好那一刀被捅在了手機上。我後來掙脫了這群人,氣喘籲籲跑回家後,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因為這不過是一個「故事」,而且徒增的擔心不會對這個「故事」的走向有任何的改變。過了幾天,家里人發現我的手機又壞了,這一次是手機電池的邊緣有一個很大的窟窿,我被狠狠地罵了一頓,說我不愛惜手機。借此機會又開始數落我的成績、在學校的作為等等。我說我在放學路上被人打劫,幸好手機幫我挨了一刀,他們當然不相信這個「故事」,因為所有的核心都被推進到了另一些更重要的,也是更眼前的事情——比如我違背他們的意願。
後來有一次,他們問起這件事,或許是想通了那不是一個「故事」,但我也懶得再復述那個故事,承認那就是我杜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