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記憶

    / 潮汐が留め処なく満ちては引いているの
    / 潮汐漲而又落
    / 太陽と太陰は最古の役目を背負っている
    / 是日與月背負的最古老的使命
    ——《宇宙の記憶》阪本真綾

看了場關於宇宙的電影,雖然勾起了去年生重病時做的那些關於宇宙的孤獨噩夢,但那份孤獨和恐懼,卻又像是某種寓意不明的「動能」,驅使著我繼續活下去,然後將它們轉譯成想象和文字。我把這種宇宙的孤獨感稱之為「宇宙的記憶」,雖然沒有去過宇宙,但瀕死的那一刻,大概是我最接近宇宙的時刻——這或許就是人最終的歸宿,在死後化成天上的一枚星辰,在光年之外閃耀著,人們在地球上看到他時,已是百年以前的光與暗。
宇宙的記憶,大概是人類誕生時的記憶,是那群最初坐上了諾亞方舟的人類,共同編織的夢境,在抵達彼岸的那一刻,便用任何可能的記載方式將它們記錄在案,壁畫、楔形文字、童話寓言、再到後來的占蔔、星穹規則和那些復雜的計算規則,如今人類仍然沒有放棄追尋對宇宙的一切記憶,他們利用科技製造了飛船升空、製造了望遠鏡探尋那個原本的母體、或是在文學作品里他們還在做著那個諾亞方舟的夢,尋找著可能的彼岸。
但這個關於宇宙的記憶,也意味著死亡。我在宇宙「流浪」的那幾天里,那是一個被復雜情緒交織的夢境,它有屬於噩夢的一部分,因為我漆黑的太空里尋找著被救贖的出路,失控的飛船用它尖銳的報警聲提醒著我的生命將在一個「恰到好處」的節點被結束——我醒來後才意識到,那個飛船的報警音,其實就是我的心率儀發出的,那是關於死亡最直白的解釋。但它又不算是完全的噩夢,在病痛之中,我的身體對生命的「放棄」轉譯成了在太空艙里做最後的「休眠」準備,我可以自由控製已經不受控的身體,讓它達到它認為舒服的姿勢,或是可以命令自己的大腦進入到休眠的模式,可以在一瞬間睡著又在一瞬間被驚醒。我在進入「休眠」之前,我跟床邊的妻子道別,像是通訊設備在徹底中斷之前給最想要告別的人說出最後一句話一樣,我的心里有說不完的話,但我必須在最簡短扼要的語句里,將瀕死的痛苦、將離的決絕、永別的不舍、對死亡的慷慨、但有對活下去產生了不該有的堅持……統統都得表達給坐在我床前的愛人。
而那個時候,我說不出任何話,大腦識別了所有的情緒,卻組不成文字;大腦為我想象最匹配的畫面,卻光怪陸離的流光讓夢境像是遭遇了一場深海之中那些發光生物的盛大交配儀式;我感覺到了太空里的冰冷,卻身體被天狼星的滾燙曬得融化;我想呼吸,卻感覺肺泡在我無限放大的感官之下一個一個破裂;我想活下去,但我的大腦卻讓我排練了一場場關於永別的話劇;我在漆黑的太空里即將進入「休眠」狀態,卻在閉上眼的那一刻看到了刺眼的白晝;我原本再也聽不見任何嘈雜,卻聽到了祈禱的頌歌;我反悔了,但我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想停止關於「休眠」協議,但死亡的契約沒有寫下任何關於違約的懲罰……——接著,我在那個白晝的永眠之中再也無法醒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從噩夢中清醒過來,滿身是汗像是機械過載後恢復著身體的溫度、癡癡了看著墻上的陽光,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無盡的噩夢里,又進入到了下一個再也醒不來的長夢。
這段奇怪的瀕死體驗,我其實一直沒有辦法將它翻譯出來,因為我不敢再一次回想這場噩夢帶來的壓迫感。在五百日寫作里,我似乎也試著拆解過這段瀕死體驗的細節,但它似乎只是一種本能的恐懼,比如《六等星》,它是另一種意義上關於死亡的結局;或者是《定時死亡》,它是這場瀕死體驗最直觀的「後遺癥」;或者是《意識流與文字》,它是身體在這場瀕死體驗里出現的像是某種程序bug的體驗。
我一直在找一個「恰到好處」的節點,將這些關於死亡的體驗給復述出來,作為一個「奇點」,從里面可以迸發出無窮的宇宙。
我試圖在網上尋找過同樣擁有過「瀕死體驗」的人,他們是不是也看見了關於宇宙的夢境,就像是人類最初來到這個世界帶著的最原始的記憶的一般。有幸能活下來的人,他們是否還記得這些關於宇宙的長夢,是否也和我一樣,在將要被熄滅命運——即將成為一顆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光芒的恒星、塌陷成白矮星、壓縮成黑洞的時候,像是遭遇了一顆巨大的星雲引力,被改變了原本的軌道,偏向了另一個命運的軌道——然後活了下來,重新獲得了關於命運的認知,把不曾表達的愛與恨都宣泄一通,然後重新開始一段看似繼續但似乎又完全不同的人生。
這大概就是我極力想要翻譯出這種瀕死體驗的原因,或許在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同樣經歷了死亡的人,會發現原來那個關於宇宙的記憶,並不是噩夢,而是深刻在生與死兩端最深刻的記憶,我們從宇宙而來的秘密,和最終歸屬於宇宙無數時空的命運。
它抽象得晦澀,但又具象得浪漫。
    / そう、人間は今原初の閃きを殘している
    / 是啊,人類現在還殘存著原初的閃光
    / だれもが話すたび覚えては忘れているの
    / 與人談話時,記住了又忘記
    / 愛しては怨んだり、また病んでは癒えたり
    / 愛著又怨著,受傷了又癒合
    / あなたは生きている
    / 你正如此地活著
    ——《宇宙の記憶》阪本真綾

    P.S. 之所以我能順利「翻譯」瀕死體驗的,是因為昨晚看了《獨行月球》,推薦大家去看一看。所有關於宇宙的藝術作品,都可以在不需要邏輯自洽的情況下,浪漫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