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生命與時間
「我應該從這種狀態中走出來。」
村雨躺在床上,如此想著。
但是無論如何,那種讓他身體忍不住顫抖的空虛感與悲傷卻一直在席卷而來,僅在剎那間就可以將想要重新振作起來的他——淹沒。
他側頭看向窗戶,但是那上面是粘了一層花紙的,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陽光卻無視了那層屏障,無畏地照射了進來。
渾身都痛。真的,如果可以不經受這種無比的、恐懼的感覺,村雨真的想趕緊把這段煎熬的時光趕緊跳過。讓他趕緊投入永恒的黑暗與光明吧。
確診肺癌晚期的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是應該選擇繼續沈睡下去嗎?如果能夠一日復一日地睡著,一直到死亡來臨的那天,也並非不可以。
不過是虛度光陰罷了。
還是——無論如何也要起來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
努力地想要把咳嗽的聲音壓小,可仍然到最後咳到不能自己。
「咳咳咳!咳咳!」
他連忙坐起來,忍著身體的疼痛,下床穿鞋,拿起止痛藥,咳嗽藥,總之他也搞不懂,很多很多的藥,然後急忙地塞到嘴裏,喝下去。
腦袋越來越難受,胸口也好悶,感覺快要呼吸不了了。
「咳咳,咳咳咳!」
村雨無力地坐回了床上,默默地感受著身體的疼痛。說實話,從最開始的恐懼疼痛,到現在的與癌共生——無論如何,到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什麽時候才能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呢?
也許還不是現在。
陽光照射在他的身體上,讓他感到久違的——一些溫暖。
他最近越來越嗜睡了,他甚至感覺自己早晚會在睡夢中離開這個世界。
那也不錯。他想著。如果能夠睡死過去,那一定是他上輩子,甚至這輩子做好事所得來的好報。
他最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生機在不斷地流逝,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像是冥冥中的暗示,亦或是作為臨死之人的自覺。倘若要是住院接受化療的話,他或許還能再多活一段時間。
可是他拒絕了。無論是誰勸他,他都沒去。
他並不祈求奇跡能夠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他只求能夠讓自己在離開的時刻,能夠不感到遺憾。
雖然他要死了,但是他還是年輕啊。
當知道自己已經是肺癌晚期的時候,說實話,他並沒有那種「我快要死了」的實感,感到的只有「惋惜」。對自己竟然這麽早就要在這世上謝幕的遺憾。
他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沒有來得及做。
他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理想還沒有實現。
而如今他的性命就如同雪中殘燭,甚至無需對它進行幹涉,自己就會很快地熄滅。
真遺憾。
所以他總是這麽說。
「有時我覺得我真的是太渺小了。講真的,我感覺我自己的存在沒有實感,感覺我好像只要一陣風刮過,我就會不復存在了一樣。」
是啊。當他離開的時刻,還會有人記得他嗎?
是啊——等到千百年後,我們都已經成為歷史,成為後來人們口中的「古代勞動人民」的時刻,估計「村雨」這個個體早就被隱沒在歷史之河之中了吧。
所以才不想讓自己被遺忘。才要努力地想要做些什麽,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哪怕千百年後,甚至我們這段文明都結束以後,還會有後來的後繼者,知道「我」曾經——存在過。
「劃拉」一聲地打開窗戶,冬天特有的寒風直直地吹了進來,冷風直鉆衣服裏。
「好冷!」
「嘭」地一聲,又把窗戶重重地關上了。
大概窗戶要是有思想,都會想「這個人大概腦子有什麽毛病」。
「是啊,就因為腦子有問題……所以才會想吹吹風。」
抱著這樣的想法,村雨一步一步地坐在了鋼琴前。因為癌癥的原因,他消瘦的如此之快,甚至讓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議。每當照著鏡子,看著自己如此削瘦的身體,他自己都忍不住說:
「哎呀,你是誰呀?哦,原來是我……我甚至就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來……我了……咳咳。」
吃完了鎮痛片,止咳片,一堆的藥片後,感覺自己的生命再一次得到了些許的延續。
肺癌晚期,反正已經快要死了吧。
如何才能讓自己有限的人生過的更有趣一些呢?
如何寫一段讓人們都感覺有意思的故事呢?
想來想去,感覺自己如此消極的人還是無法寫出什麽讓人感到開心的東西。
總而言之,村雨再一次坐了下來,他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舒服一些,然後開始了回想。
沒有辦法嘛,自己並不是什麽積極的人。
想要讓自己眼前的人得到幸福,這種事情也做不到呢。
很清楚,很清楚的,如果想要進步,就不得不要拋棄過去的什麽東西。歷史已經證明了這個定律。
越了解歷史,越想去搞明白「人類」這種東西,就越來越感覺到真是了不得啊。感覺人類這是一種復雜的存在。他們是如何將「善」與「惡」這兩種涇渭分明的東西如此巧妙的融合在自己的身體裏呢?
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的內心無法得到安寧,越想就越覺得,藝術家這種東西如此短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操心的事太多了吧。
村雨自嘲地笑了笑。
想了這麽多,想到最後竟然還是亂七八糟的事情。
於是他大喊了一句:「魯迅先生曾寫過!」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直視淋漓的鮮血!」
「共勉。咳咳咳!咳咳咳!」
想要彈奏些什麽。
村雨坐在鋼琴前,前所未有地感覺有些迷茫。
但是他還是伸手按下了一段旋律。他彈的很慢,很慢,但是旋律就像從他的心裏自動蹦了出來。他慢慢地彈——沒關系,彈出來的時間還是有的。
感覺還不錯。
很奇特的是,在彈鋼琴的這段時間裏,他腦子裏那種很亂,很雜的想法,暫時地都被驅逐出了他的腦袋。
腦袋忽然覺得很清明,很空曠。
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起身打開了錄音機,坐回到鋼琴前,再一次把剛才的旋律演奏了一遍。
錄完以後,感覺自己似乎完成了一項,很厲害的事情,不是嗎?
你要承認,人總是會想一些奇怪的東西,這很正常。
村雨也總是會想,但他自然不是什麽非常,非常樂觀,積極的人。
但他想努力讓自己變得快樂。哪怕想一些沒有邏輯的東西,也是可以的。
不如說,成為人這種存在,本身就好復雜,本身就需要擔負著許多應該承擔的責任,想要將其一點點的分解,剖析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絕對客觀的觀點在這世上是不存在的,因為本身「人」就會在自己的觀點上看東西,誰也不可能會完全站在對方的角度上,從心到體地去理解「這個人究竟都想了什麽,看到了什麽,理解了什麽,最終又想要表達什麽」。
是啊,的確如此。所以,又為什麽要強求對方去理解我要表達什麽呢?
在那些人追求的美好事物中,自由,幸福,快樂,長壽,許多事實上卻是無法達到的。正因如此,悲劇才會那麽讓人惋惜,讓人感嘆,讓人懷念。
我無法要求別人去為我做些什麽。
村雨緩緩地閉上了眼。
但至少他不想再去想別人是怎麽想人生的了,他想從自己的觀點走,去看看自己究竟應該在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麽走。
「去過不被人定義的人生」。
如果能夠達到這一點,就好了。
想要達到自由。就算身體不能夠自由,如果精神能夠得到自由就好了。
我為什麽要去在意別人怎麽看我?別人去高看他們自己,蔑視看起來如此落後的「我」,對我來說難道會有什麽好事嗎?
說實話,讓自己不糟心的好辦法就是不去看那些讓人糟心的東西。等到過了一段時間,等到時間把那些糟心的記憶的洗刷去,自然就會覺得舒服了許多。
可這不代表去遺忘,對吧?
如果我去遺忘一些對我來說十分慘痛的事情,這難道不是對我自己,對記憶,對歷史本身的背叛嗎?
「遺忘,並不會改變事實。」
村雨慢慢地說。
真遺憾,他沒法看到以後的人們會怎樣生活了。本身生命跨度就不長的他,似乎也沒法「哎呀」地感嘆一聲,然後去和他的孩子們、孫子們去說「我們那個時候啊,生活是如何如何」之類的話了吧。
「哎呀,想這些幹什麽。真是的。」
忽然間,村雨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要出去看看。
沒錯,他要出去看看。盡管他現在全身都疼,但他還是要挑戰挑戰極限。
自己生命的極限。
他不能就這樣悶在屋子裏,他要走出去,呼吸空氣。
他盡量地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深冬的天氣是很冷的,尤其他現在還在緯度高的地方,說不定天氣冷的會下雪。
他盡量控製自己不去想什麽死啊,活啊,戰爭啊,疾病啊,這些無數人研究了這麽久都沒研究明白的課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回歸生活。
與其哀嘆不幸,不如背負著不幸,不斷地向前走著,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如果實在走不動了,再放棄也不錯。
「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一顆瀕臨崩潰的心啊。所以只好不斷地前進,前進到無法再向前走一步為之。在那之前,我能夠停下嗎?還能夠停下嗎?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唯一能想的事就是,向前走。」
打開門,第一感覺就是——好冷。
「我果然還是最喜歡冬天了。讓人清醒。清醒地感覺到痛苦。」
村雨縮了縮脖子,轉身關上門,上了鎖。然後再度轉身,拉開單元門,走了出去。
忽然,響起了一陣鋼琴聲,是《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他電話響了。
拿起一看,是麥克斯。
「啊,麥克斯,有什麽事嗎。」
「有風聲,你竟然在戶外嗎?老天,你怎麽跑外面去了?你能受的住嗎?」
「沒什麽。就是有點冷。」
「今天冬至啊,當然冷。」麥克斯用流利的中文說:「你今天吃餃子嗎?」
「今天冬至啊。好啊。冬至好。今天白天最短了。」
「我說,你今天吃餃子嘛?你想吃,我帶給你。」麥克斯在電話另一頭說道。
「餃子啊……今天會下雪嗎?」
村雨沒由來地問了一句。現在天氣正好,怎麽看都不像會下雪的天頭。
「今天會有大雪!哦,你提醒我了——我應該去給我的車,蓋上車罩!」
麥克斯匆匆地掛斷了電話。村雨輕輕地嘆了口氣,有時想找人說話的確挺難的。
把手機放回口袋,再一次像往常一樣,拿出一個黑色封皮的小筆記本,再拿出那只紅色鋼筆——他的老戰友們了。應該是凍的吧,總之手指微微顫抖地撚開筆記本的紙張——上面都寫滿了黑色字跡。除了村雨本人外,絕對沒人知道上面記得什麽——哪怕麥克斯也不行。
他慢慢地用鋼筆寫上了:「有人並不是一直有空,聽你想說什麽。」
「挺遺憾。」
村雨緩緩地向前走。說實話,他好久沒看到這麽多人了,有點新奇。
看到一位女士在牽著她的孩子散步。說實話,這麽冷的天,為什麽還要出來散步呢?
哎呀,這個問題應該問他自己吧。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呢?哪會有那麽多為什麽啊。
忽然間,他恍然大悟。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僅僅有時只是自己想了太多而已,僅此而已。
換而言之,就是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不把自己想的如此之重,又會怎樣呢?
人生如歌。
村雨感覺腳步甚至都變得更加輕快了一些——這表明他很激動。
「咳咳,咳咳咳。」
他更想去看看鮮活的人們。看看人們是如何專註地活著。
恍然間,他想起了芥川龍之介。
哎呀,龍之介先生,如果你活在現在,還會自殺嗎?
往往自殺都會被人認為,是對生活的絕望,是對生命的懦弱,是一種消極的逃避。但是面對那種慘淡的生活,文學家的那種脆弱敏感的心靈,的確是太容易破碎了。
他們失去了自己醫療自己的能力吧。又或者只是覺得「此間不值得」,誰知道呢,他是村雨,不是芥川,也永遠都不會成為芥川。雖然他也馬上就要死了,但是和自殺還是有本質上的不一樣的嘛。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不想死的。但是老天爺讓他只能活這麽久,也是沒辦法。
年輕的生命竟然馬上就要雕零了,讓人遺憾。
這是別人看來。但是只要他本人覺得值得,那就沒什麽好遺憾的。
走著走著,竟然天氣就變了——原本還是陽光照耀大地的好天氣,忽然雲就慢慢地把陽光擠沒了。
「這老天爺啊……說翻臉就翻臉吶。」
村雨擡起頭來,輕聲地感嘆道。
他剛想回去,忽然雪就已經開始下了下來,洋洋灑灑,落到了每個地方,當然也包括他的身上。
有誰會討厭雪呢?
村雨就這樣在原地站著,看著雪不斷地下,不斷地下,直到灰色的路都被白色的雪覆蓋,直到他被雪所掩埋。
挺冷的,說實話。
村雨也沒動,他在發呆。
「再過一會兒就回去。」
這時,有個小孩子跑過來,明顯是偷偷溜出來玩雪的。他看到村雨,稀奇地大喊:「咦?這有個奇怪的人在雪裏!」
我想,他說的應該是我。村雨想著。因為除了他以外,在這場大雪中與雪融為一體的也沒有別人了。
那孩子跑過來,說:「你為什麽不回家?」
村雨一時啞然,然後笑著說:「那你為什麽不回家?」
「我特意從屋裏跑出來的,為什麽要回家?」
「是啊,我特意出來的,又為什麽要回家?」
這回孩子啞然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奇怪的大哥哥(在他眼裏就是大哥哥),於是蹦著跳著地離開了。
這裏又只剩下村雨一個人了。
等到村雨站在門口拍了拍雪,跺了跺腳,拿出鑰匙開了門後,發現麥克斯正在廚房忙活著——煮餃子。
「哎呀,都老大不小了,還出去玩雪?」麥克斯笑道。
「哎呀,饒了我吧。再到以後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雪了。」
麥克斯並沒有接過話頭。他只是沈默地把餃子從鍋裏撈出來。
「今天挺冷。」村雨說。
「是啊,零下二十度呢。」麥克斯說。
村雨身體忍不住顫抖了幾下,說:「回到屋裏,呼,活下來了,咳咳。」
「你知不知道你是癌癥晚期啊?」麥克斯吐槽道。
「那你也知不知道——無論是餃子,還是什麽別的,我還能吃的下去嗎?」
「你現在還沒那麽嚴重。」麥克斯皺著眉頭說:「……應該。」
「你甚至還能出去溜一圈。」
「說實話,我感覺我現在並不怎麽好。」
村雨晃晃悠悠地走到床邊,然後坐在床上,最後無力地倒了下去。
這是他生命倒數第四天。
接下來的日子裏,村雨只覺得昏天黑地,有時他似乎看到了麥克斯的臉,他覺得那應該是他在照顧自己,但他也不確定,因為有可能他在做夢。
這是一種光怪陸離的感覺,似夢非夢——當然疼痛還是始終伴隨著他,死亡從未遠離。
他甚至在咯血。那種從口腔裏咳出血的感覺真不好受——腥鹹的味道讓他想吐,但他甚至連吐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天,是聖誕節。
麥克斯哪還有什麽過節的心思,他一心只想照顧他的老朋友,而今天村雨的狀態竟然出奇的不錯。他甚至清醒著問了句「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聖誕節,朋友。聖誕快樂。」
「哦……嗯,好啊……聖誕快樂,聖誕快樂……咳 咳咳……咳咳……」
「你先別說話了。」
「不,不……我,我必須,必須要……」
村雨掙紮著,甚至是玩命地從床上,努力地爬了起來。
「你幹什麽?!」麥克斯驚喊著:「你快趴下!趴下!你需要休息!你怎麽還起來?」
「我感覺……我這一定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再……再不抓住機會……我……」
「咳咳……咳咳……咳!」
村雨只是在不斷地向前走,他喘息著說:「拜托你……拜托你……讓我……如我所願……」
麥克斯見狀也不再阻撓他,只是用告別的,悲憫地眼神看著村雨極慢極慢地走到鋼琴旁,然後坐在鋼琴前。
他終究還是沒有再彈一曲的力氣了。
真遺憾。麥克斯想。
但是,村雨打開了錄音機的播放器,放出了他之前所錄的曲子。
麥克斯怔住了,他嘴唇顫抖著,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村雨低著頭,他的頭發全都向下垂著。
然後他那形同槁枯的身軀又慢慢地起身,然後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
他在不停的吐血,血沫濺到了他的衣服上,地板上,被他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稿紙上,一片一片的紅染上了白色的紙,他的藍色襯衣,以及他的眼睛。
你能想象出來嗎?
在被一條線分割的兩個空間,一個白色的,一個黑色的。
現在他已經快要落到黑色的深淵之中了……
遺憾嗎?
不。並不遺憾。
因為,他完成了他的願望。而他的摯友也理解了他,沒有幹涉他。
沒有淚水,沒有哭喊,也沒有呼喚。
無需如此悲傷,如此難過——我的朋友。
無論你有多麽迷茫,多麽困惑,你還有時間,能夠等到創傷被撫平的那一刻。
只是啊,只是啊……
我只是希望著,倘若我註定會被遺忘的話,至少能夠在你的記憶裏,我能如此深刻地給你留下一些回憶。而我也並不希望這份回憶啊,到最後會成為悲傷。
你只要需要去做自己,去過你自己人生便好……
去過不被定義的人生。
而這時,一個年輕而又溫暖的靈魂,得到了永恒的安寧。
也許這一切只是個夢。
村雨走在大街上,當然是走在人行道上——汽車從他身邊一輛輛地駛過,帶著特有的引擎聲。
陽光明媚的下午,真好。
戴著耳機,他不得不經常用眼睛來確認周圍的情況——拜此所賜,他卻註意到了不少東西。
修車的大叔,騎自行車過去的男人——抱歉,他實在不知道這位男士究竟是多大年紀了,因為他的臉上蒙著黑色的頭套,只扣出了眼睛和鼻子,連嘴都沒扣。實在是看不出來多大年紀。
「好像……搶劫的?不對不對,這麽想太不尊重人了!」
村雨慢慢地走著,他看見右手邊廢棄的建築,外表自然是沒有刷任何顏色的,但是有很多的門和臺階,應該是太久沒人去,所以臺階上都長滿了狗尾巴草。因為是冬天,所以是枯黃的,隨著微風在慢慢地搖蕩著。
再往前走,右手邊甚至都不是建完的樓,而是十分高的鋼筋骨架。應該還沒開建。再順著向前看去,這樣的鋼筋架子便貫穿了這條路。
「哎呀,怎麽這裏會有這種東西?」
讓他驚奇的是,他明明帶著耳機,卻仍然聽到了鳥叫聲。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他連忙取下耳機,擡頭在鋼筋的間隙中來回觀察著。他果然沒聽錯,是有鳥叫聲。
最後,他在一根突出的鋼筋之上,找到了——一只小麻雀。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嘰喳!」
「挺有意思。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他原本想把這聲音錄下來,可是還沒等開始錄,麻雀就飛走了。
真遺憾。
他重新戴上耳機,再一次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回家路上,他在前面的路上再一次看到了麻雀。
「謔喲……六只?」
六只小麻雀就這樣在路上橫沖直撞,招搖過街,毫不畏懼即將要邁腿走過這段路的他。
「我覺得只要我一邁腿,他們就會飛了。」
但他並沒有動。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六只麻雀。
人與鳥就這麽靜止著。
最後,其中五只麻雀應該是耐不住了,於是就「呼啦啦」地一起飛走了,只剩下一只看起來應該挺傻的小哥兒,蹦噠蹦噠地竟然跳到了井蓋上。
「嘰喳?」
然後它一跳,飛走了。
村雨目睹著它飛遠了,然後又落到遠處的一棵樹上,不自覺地笑了。
「真好。」
他拿出了他的本子,他總是會隨身攜帶著它。他拿著鋼筆,在上面寫了句話。
這回,還會感覺遺憾嗎?
這回,還會感到難過嗎?
這不過只是個最平常的下午而已。
但在這個下午,村雨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人啊……真是有意思。讓人很感動。」
以前的那些難過的想法再一次被甩到腦後去了。
已經不必再悲傷了,人總不能一直如此消沈下去。
他也一樣。
當然啦,希望著無論是什麽樣的人,也能夠如此開心的活下去,哪怕他原先多麽的壞,亦或是多麽的偉大。
「請代替我,活下去。」
這是他最後想對這個世界,所說的一切——
「去過不被人定義的人生,就足夠了。」
在那個被他總是隨身攜帶的本子上,總是會記一些他某時某刻很想說的話,或者感覺很有意思的想法。
在將村雨安葬後,麥克斯終於得到了他一直都未曾看過的這個黑皮本子。
還有一只紅色的舊鋼筆。
麥克斯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
「無論到最後結局如何,我始終都深愛著這個世界。」
麥克斯忽然感覺視線模糊了。
他接著向後翻,看著已經故去的人在那時所寫下的一切。
「要努力把不愉快的人生,過成自己所期待的模樣。」
「不必悲傷,不必難過,要直視慘淡的人生,要挺直腰板而活。」
「我的確是個不樂觀的人,但我仍然想要快樂地活下去。」
「鳥兒會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嗎?」
翻到最後,正是那句話,那句他其實一直都想說的話,現在有人看到了。他特地把它寫在了最後一頁。
「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我的朋友。」
「去過不被人定義的人生吧。」
「去努力地——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