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上了一塊肥皂

  我懷疑是禁錮在學校太久,居然莫名其妙對一塊肥皂產生了好感。說好感也許太過淺顯,但再讓我精確一些也找不到形容詞。不過我好歹有點自知之明。因為我也不理解為什麽每次在洗漱時都會情不自禁地凝視著它,甚至有些錯覺,像在美術博物館欣賞藝術品。我想,要是我的目光再愛慕些,就真的可以冠以變態的稱號送進第五人民醫院了吧。
  故事的背景是寢室的公共盥洗室。裏間的洗漱室並沒有多幹凈,置物架上擺滿了不知道哪一屆落下的物品殘骸。塑料製的褪了色,金屬製的透了銹,其余要麽是落了灰,要麽長了黴。一整個慘不忍睹。肥皂就靠著底座一個皂盒的支撐與它們相隔。我不明白它的使用者是出於什麽心態,把這麽一塊幹凈美好的肥皂毫不憐惜地放在其中,像建築工地裏忽然冒出了一朵小白花,不知該說生不逢時還是鶴立雞群。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第一次見到它的感覺,那時腦海中的確有個二字詞語,不過是個名詞——南瓜。它並沒有鏡面蛋糕那樣的光滑外殼,那於我而言冰涼且毫無美感。它僅是像南瓜一樣溫潤,無論色澤還是質感。但它又沒有南瓜表皮那樣成熟的色彩,是比果肉再鮮亮些,向檸檬黃方向發展那樣很青春的顏色。底座的皂盒是很素凈的淺綠色。一切都搭配得剛剛好,像雲的背景應是天幕一樣,自然而又理所當然。怎麽會這麽完美。如果它是塊蛋糕,那一定是綿密不過甜的類型,不粘也不掉渣,挖去一塊就是平整的缺口,像調過口味與口感後的土豆色拉。但它不是。它是塊肥皂,幹凈又好聞的肥皂,有著更為長久的花期。我知道它觸手可及,卻因為社交禮儀不可觸碰,像無形的玻璃罩。展臺又略高一些,可以稍稍擡頭仰視它,看起來神聖又整潔。可它又是塊肥皂,手洗衣物最常見的肥皂。那麽親切,色彩那麽鮮活,溫暖,亮麗。像捧在手心胸膛一起一伏的小雛鴨,絨毛柔軟,有溫度和脈搏傳來。它是完美的,完完全全的完美。
  或許是厭倦日復一日毫無旋律的生活,從被日光燈刺激睜開眼,端著盆一臉麻木不仁地走到洗漱室,都好像是體內無形齒輪的驅動。我很感謝我近兩百度的散光,讓無關人員都朦朧化,不需要在新一天的開頭就被動參與些無謂交流。然後一擡眼就是它。我知道還未清醒的大腦帶來的目光是空洞的,但觸及它,就好像望進了一扇門的內裏。是純白的長廊,墻面凸起像素描課石膏體那樣的長方體展臺。它和皂盒安靜地躺在那兒,被自然光勾勒出明暗的輪廓。我靜靜地註視著它,就好像我們都不會被時間的洪流淹沒一般。那時我才感覺自己不像根秒針般無意義的被推搡著前行。待目光轉移時,那個白色世界已在漆黑的虹膜上凝成明亮的光點,在所有渙散的聚焦裏延伸出一條清晰通路。
  只是它的保質期不是永久。它慢慢地消減了高度,漸漸地沈進了底座的皂盒。不可避免的衰老。這個詞本不想用在它身上,直到我踮了腳看到緊貼底部已斷成兩截的肥皂薄片——它已和它所處的地方一樣,落為殘骸了。
  野花終究被鋼筋水泥砸進了並不適合它的廢土。那時我才想起,原來它僅是肥皂,僅是肥皂而已。